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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听主上这么说,其实并不惊讶:今上年岁加增,疑心深重。今日怀疑到纯妃头上,明日又说不定怀疑她,皇后也不好一时添油加醋,只得警惕地劝说:“皇上是打定主意,以为纯妃不可靠么?”
皇后这样问,今上却又迟疑了起来:近来他反复听宫里人的口风,十个里面九个都说她好,纵有一两个有意见的,也多半是从来跟她有过节的宫里人。
尤其韦贵人等品阶不高的嫔妃,颇对纯妃青睐,赞不绝口,可见纯妃处事亦非大奸大恶之人,足令今上惶疑不定。
“皇后怎么看。”
今上这一问,倒把皇后问住了,皇后能怎么看?纯妃此人如此险恶,皇后还能说她好话?可是今上显然不愿真的与纯妃恩断义绝,否则如此小心翼翼瞻前顾后又做什么呢?
皇后因而思想了片刻,忽然笑道:“妾以为,只要有利于陛下、有利于太子的嫔妃,就是好的嫔妃,不利于陛下及太子的嫔妃,就是奸恶之徒,需除之而后快。”
此言虽含糊,但却暗藏了玄机。
今上明白了皇后的意思,点头道:“服侍朕歇息吧,朕累了。”
皇后便命掌事伺候今上就寝,二人同卧而眠,但却实在一夜未睡。互相都盘算着东西,但都不能与对方明言。
而这夜里同样不能入眠的,还有一个李纯妃。
她自知皇上从韦贵人处走后,愈发觉得今上杀机已露:堂堂内阁,竟没有一个她自己的人,心里始终七上八下,若不能先下手为强,她迟早要身首异处。于是,一场谋划在她心中渐渐酝酿起来:她一定要抢在今上前头,将一切料理妥当。
太子必须除去,但是先得除去嘉王。
郭在象没有就没有吧,太子党有的是人才,但是嘉王党已经被整得七零八落了,皇后没了理王这个儿子,宫里也愈发孤立不能成气候,加之死胎伤身,自己身上的毛病断断续续没有好过,早没有心力管她了。
趁着太子党尚且没有伤及元气,纯妃决心要行一番大事。只是目下还想不出什么好的计策,暂且只能用韦贵人稳住圣心,静观其变。
次日一早,皇后宫里的珩儿和吉欣二人在宫里修剪花枝,四月芳华枝叶落影,珩儿眯着眼睛不大情愿地剪着,她还在埋怨着数月以先的事情,恨不能告上一状。于是把那些花儿剪得七零八落,瓣子都掉了一地。
吉欣看她不高兴,也猜着几分,只笑道:“叫你来修花枝,不是来剪花的,上头哪个姑娘看见了,又该骂了。”
“她们要骂就骂呗,我又不是没有做,你再浑说,仔细把你的嘴剪了。”
吉欣道:“我可懒得说你,你想得总比别人要好,做的却事事不如别人,那你还怎么升得了?”珩儿一听,咔嚓咔嚓剪得更欢了,便撅嘴道:“我就这样,谁敢来管我!赵女史也降不住我!要降住我,东海龙王来了,给他三分面子。哼。”
“你呀,就是强在一张嘴上,这花皇后娘娘过两天就要赏的,你弄得个七零八落,到时候娘娘问起来,这是谁剪得呀?不就说到你了?”
“那我就说,是你剪的,我剪得可好了。”珩儿把剪子往吉欣身上挥舞了一番,“哼,赵女史看见了,我也这样说,她要是敢说我一句,我就把不好听的说出来!”
吉欣摇头道:“你又知道什么了?又要去惹赵女史。”
“你真榆木脑袋,你忘啦,娘娘小产前一天晚上,药房门都没关。要是弄出些瓜田李下来,赵女史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吉欣刚要说话,没想到身后传来一声:“你说什么?”这话音耳熟,吓了吉欣一跳,转头一看,竟是凝香捧着一封信直挺挺站在门后。
珩儿还不知道,自顾自地又乱剪花道:“你聋啦还问什么?我都说啦,那天晚上药房门开着,我呀,若是能把药都……”还没等她说完,吉欣忙拉了拉她的袖子,使了一个眼色,珩儿会意扭头一看,没吓个半死。
急忙低头问好:“凝香姑娘好……”
凝香问道:“你把你方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珩儿看见上头的人就害怕,支支吾吾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倒是吉欣一福,悠悠道:“那天晚上奴婢和她一块儿,奴婢也看到了。”
凝香忙四顾,见周围没有什么要紧人,便问:“你快说。”
吉欣乃道:“那天晚上,奴婢和她一起上夜,轮着公公、妈妈、姑娘们在吃酒,我们不敢打扰就绕着弯走,哪里知道一个不小心把药房的门推开了。”
凝香道:“里面可有人?”
珩儿低头赶紧用手来回晃动,闭着嘴巴面色焦急,凝香看她这样,便道:“你们只管说,今日的事我看到也就看到了,不跟任何人说,你们要是立了功,往上升也是有的。”
珩儿一听这话,见吉欣要回话,也不知什么病突然好了,嘴里飞快地说:“原是这样,我们进去看,里面一个人没有,我就想着是不是赵女史掌钥没有看好,下面忘了关门,后来我们还看见……看见……”
凝香急道:“你好不痛快!看见什么了?”
珩儿眼珠子一转,便道:“看见里头药材被人翻过了,说不定有谁来过了呢!我们都很害怕,立马逃了,次日想跟春滨姑娘说,却又不敢,一直到了今日。”珩儿说时还略有几分得意,因为翻乱药材的人正是她自己。
“你们说的可是真的?”
珩儿忙道:“句句是真,若有一句话,立刻叫龙王爷把我抓走,生锁口疔烂了嘴。”
凝香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这些话,你们断不能再跟一个人说,若是被人知道了,仔细你们两个的小命!”
珩儿忙一鞠道:“是,我们都记住了。”不顾吉欣猛扯她的衣服,她却一味得意。凝香扭头就朝药房去了,吉欣忙道:“你虽是三等宫女,年纪也不小了,在别的当差宫女里面都把你当二等宫女看,也算小小有脸的。你这会子胡诌出这些话,若是被人知道了,还不把你皮给揭了。你小心!”
珩儿得意道:“去你的,我才不怕呢。我最恨药房里的晓春和隆福,还有那个赵女史,这些人在我面前一味拿大,我看不上。昨个儿把晓春的香粉洒了一些,她就跟我闹了半日,你瞧瞧。我今天就让她们吃一壶,看谁厉害。”
吉欣摇头,嘴上却不敢多说:珩儿有的时候是厉害,若是连吉欣也被牵连了就遭了。
哪里想到凝香这一去,竟把一件大事给扯出来了!
她到了药房问管药的小宫女隆福,药房柜子里的药材有没有乱了的时候。隆福不知她来意,只道:“哪里可能有乱的时候,每日都被上头几个公公盯得很紧,从早到晚,连每个格子里漏出一点儿都不许,哪里会有乱了的时候?”
凝香不信,便问:“你们自己白说一嘴,谁能对证?出了事自己白赖了,我也不知道。”
隆福摇头摆手道:“不敢不敢的,姑娘不信去问成太医和薛太医还有王内医,他们都管娘娘用药的事情,还有太医院的医员、药生们,日日都要来取药,姑娘问他们,我们不敢乱说的。”
凝香便略有几分信了,又找了几个药生问话,都说没有看见过药材乱的时候,凝香怕问得太多被人知道了反倒坏事,默默把此事记在心里,回去禀报皇后。
才走到皇后跟前,忽然她觉醒了:珩儿说药材有被翻动的痕迹,她们又吓跑了,会不会在她们走的时候,那个犯人还在药房之中呢!
“怎么了,看见娘娘也不下跪?”鲁尚宫看她边走边若有所思,不免问道。
凝香回过神来问礼,并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萧琴袖委托张思慎送过去的。
如今结交了张思慎,萧琴袖终觉口舌不塞,能将心里话朝皇后表白了。恰巧皇后这些天也开始怀疑死胎之事,一听说萧琴袖的信,就叫拿来给她看。
琴袖在信中反复申述自己无辜,并指有人诬陷自己,可是无奈已经人在江西,不能去京城辨明,也找不到可靠的证据。只希望皇后相信自己,她当日连除掉喜红都不敢做,怎么敢去害死皇后娘娘腹中胎儿?
又以自己小产为例,情真意切地说自己亦是无福之人,不能守护自己的孩子,何必要害人之子以自足呢?
皇后看了琴袖之信,稍稍有些动容,想了想似乎当时也是太冲动了,一发把理王一家赶出京城,现在四下无依无靠,朝中又无势力,若是此刻纯妃有个什么动静,自己连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如何能够应变呢!
于是慨叹了一番道:“似乎把她赶走,却有一些匆忙了。”
凝香看皇后已经动摇,就把方才打听出来的事在皇后耳边一说,皇后闻之色变,忙问:“你说的是真的?”
凝香默默点头:“千真万确,奴婢想,会不会有人在我们宫里埋了细作,故意想要陷害萧良媛呢?”
“是啊,是啊!”皇后起身来回踱步,“我真是太糊涂了,琴袖她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呢?如果害了我的孩子,她跑不了,我也说不定因此就被害死了,这是一石二鸟之计啊。”
鲁尚宫也略听到一些,点头欲言,不料皇后突然叫道:“是纯妃!是她!一定是她,杀掉我和萧琴袖,她最得力了。冯直那场饭局,就是她安排好的,为的是让你们放松警惕。”
鲁尚宫忙道:“奴婢正想说这个!娘娘就说着了。”
凝香忙道:“娘娘要不要抓住那个该死的冯直拷打一番,逼出幕后主使?”
皇后举手道:“不可,打草惊蛇,更是下策,我们应当装作一切如故才是。冯直本是外头来的小宦官,我从来不信他。没想到竟这么样的毒辣。可是现在怎么办?琴袖这孩子已经到江西了,总不能让她回来吧!”
她方说完,忽然又摇头道:“不对,她已在京城没有熟人,如何把信递入宫中?”
凝香这时候才说:“娘娘,是以前内阁的长史张思慎托人交给奴婢的。”
“张思慎?她与张思慎认得?”
凝香便道:“这个奴婢不知道,奴婢只知道张老爷还要我给娘娘带句话,若是能帮忙让理王爷调到浙江去就是大恩了?”
“浙江?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