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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大厅里人极多,刚出电梯,展泽诚接了电话,微微驻足:“左手边?嗯,知道了。”他略有些不耐的皱眉向正门望了一眼,侧身已换上柔和的表情:“车子在那边。”
自动门悄无声息的打开,是一条不大的马路,清清切切,人烟稀少。
出门的时候,恍然觉得春天是真的来了吧。没有了冷冽而干寒的不适感,整个人都浸润的和畅的气息中。洛遥回头看了一眼,报刊亭的老板正恹恹的坐着,面前是几摞报纸杂志。隔了很远,她也看得并不清楚,其中一份报纸斜斜的挂着,似乎是一副巨大的风景图。有一种陌生的熟悉感,洛遥隐约的觉得,那是哪里见过的。不等她想起来,扶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加重了力道,于是不由自主的往前走。
他替她拉开车门,又怕她磕到,十分体贴的伸手扶着上边。等她坐进去之后,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眼神忽然轻轻一凛,又弯下腰对司机说:“稍微等一下。”
他将车门关上,和后边一辆车上下来的男子快速的交谈着。
洛遥隔着玻璃望过去,他的侧影利落而简单。今天他穿的是一件黑色镶银丝的羊毛衬衫,隔了乌沉沉的玻璃,滢泽的白银色泽被掩去了,墨沉的颜色衬得他线条锋锐,仿佛是古时的匠人,虔诚的在地中海的神庙中,一斧斧刻下俊美无俦的雕像。
她出神的看着,似乎有一个词频繁的在他的口中出现,只凭着口型,她并不敢确定他们在说什么,或许和她有关,也或许只是他公司的事。她缓缓的移开视线,这已经不是来时的车了,车子的后座十分宽敞,相比像他那么高的个子,坐着的时候也不会显得局促。洛遥踢了鞋子,就像是在床上那样,慢慢的蜷曲起身子,将下巴搁在了膝盖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拉开车门坐进来,瞧见她这副样子,不禁微微笑起来。于是向她伸出手:“要不要睡一会儿?”
司机已经将车子驶进了车流之中,她枕着他的手臂,乖巧的一动不动。展泽诚另一只手环着她,抚着她的发梢,慢慢闭上眼睛。
直到司机出声唤他,语气有些迟疑:“后面好像有车跟着我们”
展泽诚回头看了一眼,并不真切,似是一辆红色的跑车。他转过头,面无表情:“嗯。”“好像是何小姐的车吧?”
他的目光对上后视镜里司机询问的视线:“不用管她。”
市区到宅子的距离有些远,又是下班的时间,堵了一段又一段,时光漫长的叫人窒息,她睡的并不安稳,时不时轻轻的抽搐,双手握拳放在了胸口,叫他想起了今天见到的那个婴儿和她抱着婴儿的样子。
她素来是喜欢小孩子的,于是脾气也有些孩子气。以前吵架的时候,犟着不愿回头,总是要他先让步。像是笃定了拿准他会让着她。如果将来她有了孩子,会不会像妈妈一样,出落得倔强而漂亮,最后叫自己无可奈何的让步?
修长的手指不可控制的去触她淡粉的脸颊,想要去描摹柔和线条,她的鼻梁很秀挺,鼻尖微翘着,侧面看过去,是很精致漂亮的角度。而自己究竟还剩下多少时间,可以这样抱着她、随心所欲的看着她?
或许是下一刻,就像林扬说的“她的意识清晰起来,你怎么办?”
或许是永远?她从此失去那些记忆,再也不抗拒他?
车子已经绕上了山路。一前一后,一黑一红两辆车,十分的扎眼。
展泽诚皱眉,想了想,将手机拿了出来。正在调出名单,忽然发现洛遥醒了,正睁着眼睛,自己的手指被她抓着,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玩。他嘴角弧度浅浅的弯起来,将手机扔在一边,收紧了手臂:“醒了?”
车子恰到好处的停下,山岚已经浅浅的卷上来,洛遥从车子里出来,他和她一道进去,衣角被风带起,并不回头。
何孟欣只是伏在方向盘上,呆呆的看着,并不敢离得太近,这一路尾随而来,她竟不知道他在这里还有一处宅子。其实就连这辆车,他也是极少用,能认出来,纯粹也只是以前在车库有惊鸿一瞥。初时见到,只是一心一意的想截下他的车,因为出事至今,似乎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的去向,问了他的几个助手,人人都噤口不言。
几乎是在当天下午,另一条新闻曝光,将前一条抹得一干二净。当年易钦在投资西山开发的时候,在明知某个寺庙是珍贵建筑的情况下,强行拆除,改建成了高尔夫球场。初看到这条新闻的时候,她大惊,又后悔不迭,以为是哪个环节出了错,哪家新闻挖得狠了,连陈年往事也一并挖了出来。可是一家家排查,才发现原先那些相熟联系的记者或调职,或缄口不言,只这半天,已是天翻地覆。
而现在已经不比三年前了,信息如此发达,国人对于文物资源的保护日益重视,这样的新闻一出,自然群情激愤,批判和责骂声不绝于耳,连近期和李氏合作的开发计划也在今早的时候宣布暂停。
据说易钦方面焦头烂额,自顾不暇,之前和何氏的合作亦是搁浅。父亲隔了大西洋打电话来问她出了什么事,传言两家的婚约即将破裂,而展泽诚并不愿出来表态,一时间股价大跌。
一路跟到这里,其实心里愈是哀凉,她的手指本已经扶着车门,可是下一刹那看见他携着那个女孩子出来,夕阳西下,将两个背影拉得无线绵长,仿佛他们就会这么牵手,然后一直走下去。她就这么僵持着姿势,什么也不敢做了。
过了很久,她缓缓的拨下那个电话,其实打定了主意,只在心底数三声,如果他不接,那么自己就离开。可是出乎意料,展泽诚接了,语气平静:“你进来吧。”
那自动的铁门缓缓的打开了,她看了半晌,将车停好,握了拳,鼓起了仅剩下的全部勇气,终于走了进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
她微微瑟缩了一下,看见他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目光沉沉的望过来,眸子像是一块乌金的铁,折射不出一丝一毫的光芒,仿佛是暮色的尽头。
气氛死寂。他看着她坐下,又倾身去拿起茶几上的一杯水,淡淡的说:“有什么事?”
她嗫嚅了很久,终于说:“阿姨让我来看看你”他连笑容都没有,只是截断她:“她不来找我,我自然会去找她。你呢?没有话要说?”
无形的压力仿佛一堵巨大而厚实的铁墙,重重的从空气中推过来,压得她几乎窒息,又仿佛生生的逼出了她的眼泪,她不敢流下来,只能含着,低声说:“对不起,是我任性了。”
他沉吟了一会儿,眉梢轻轻扬起,滑过冰凉的笑意“原来一时任性也能考虑得这么周到,连几个月前的照片都能收集到。”
他一点点的站起来,最后立在她身前,慢慢的说:“我疏忽了一次,你以为我还会再后发制人,给你们第二次机会么?”
何孟欣似是不可置信,抬起了眼睛,如墨玉的眸子收缩,颤声说:“这个消息是你让人放出去的么?”
即便他是为了报复,也不至于作出这样让三方利益受损的举动。
可他好整以暇的弯下腰,那张英俊的脸近在眼前,似乎在仔细观察她的表情:“小欣,这个游戏,你只做错了一件事。为什么要扯她进来?”
不该扯上她这句话足以说明一切了。可她何孟欣偏偏不服气,为什么不该扯上她?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为了彻底毁了她,自己为什么要赌这一把?!
那个声音仿佛是在心底沸腾,滋滋的往外冒——他为什么不愿意醒一醒呢?那个女人根本不爱他,恨他入骨,可他偏偏像疯了一样,只是不愿罢休。可现在,自己连说出这句话的勇气都没有了,她分明看见他揽着她的腰,一道进出。
展泽诚冰凉的指腹滑过她的下颌,又轻描淡写的划过,最后慢慢的说:“你不小了。小欣,自己做的事,自己需要负责。所以何伯父那边,你自己去解释吧。”
她的眼泪终于再也噙不住,仿佛是荷叶上露珠,滑过白皙光滑的肌肤,扑簌簌的落在他的袖口,又沾湿那颗猫眼般的宝石。
“泽诚哥哥,求你我做的事,和我家”
他近乎怜悯的看她一眼,甩落那些泪滴,直起了身子,淡淡的叹口气:“知道我当初为什么愿意和你订婚么?因为那时候你说话的样子,真的像她,连语气都一样”
她的脸色唰的白了,仿佛瞬间枯萎的花朵,花瓣涩皱,即将要凋落下来。
他最后离开她身侧,很平和的开口:
“看起来,那时候我已经做错了。至于现在,更加不需要为你、和你做的事负责。”
“你唯一该庆幸的,是她没事。否则,我做的就不会是简单的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