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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正突然想起了什么,快步来到北侧房间,那是他和姐姐的卧室,两步来到写字台前,蹲下身子慢慢的打开写字台最下面一个抽屉,那份仔细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随着抽屉被打开,李正缓缓的将右手伸进抽屉里,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白色的汽车模型,那是一个伏尔加汽车(Volga Gazm 21 T1967)的模型,前苏联的轻工业产品中难得一见的精致。
这里不得不说的,前苏联的工业有着一个非常明显的特点,那就是轻重工业比例严重失调,重工业、军工比重过大,农业、轻工和第三产业发展长期滞后。这与前苏联的发展建设方式是分不开的,前苏联的工业化是在高度集中的指令性计划下完成的,这种模式使得苏联能够在短时间内集中全国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实现工业化。而前苏联的工业化政策是优先发展重工业,这一方针不仅对苏联,而是对一些东欧以及亚洲的社会主义国家也产生了较深远的影响。总结概括就是:轻轻重重、高高大大、军军民民。“轻轻重重”就是:轻视轻工业,重视重工业;“高高大大”就是:高度集中力量、高速度、大计划、大范围;“军军民民” 就是:军备生产能力优秀、军备生产规模优先,民营经济被铲除,农民利益被忽视。曾有传言:在中国改革开放后,曾有过中国商人,在俄罗斯以一箱口香糖为代价换回一辆拉达汽车的事情。这样的事情笔者无从考证,但往往任何的传闻都不会是空穴来风,这足可见当时苏联的轻工业状态。在这样的工业环境背景下,这辆精致的伏尔加汽车模型更是显得弥足珍贵。
李正将精致的伏尔加车模捧在手里,若有所思的轻轻把玩着。
李冰也走过来,在弟弟身边蹲下,一手揽过弟弟的头抱在怀里,另一只手从下方托住汽车模型,轻声道:“其实外公就是在那时候去世的,你还太小,妈妈不想告诉你,这个车模是外公送你的最后礼物。妈妈那次回利沃夫就是为外公办葬礼。按他的愿望,他和外婆葬在了一起。”。
十几分钟李正始终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目光专注在车模上。
就在空气似乎都已经凝固了的时候,李正慢慢起身,伸手也拉起姐姐,低声道:“爸妈葬在哪?我想去看看爸妈。”
李冰黯然的低下了头,随后低声道:“爸妈还在市殡仪馆,市公安局给安排的骨灰存放。我一直想给爸妈买一块墓地的,何叔叔一直劝我不要动爸妈的骨灰,言下之意怕节外生枝对我不利。”
“何叔叔?何卓奎?”,李正疑惑道。
“嗯。”李冰惊愕的点头。
“爸妈的案子就是烂在他和孟长江手里,他劝你不要买墓地、不要动爸妈的骨灰?”,说起何卓奎李正的言语中多少带出了些不满的情绪,这情绪他觉得没有必要在姐姐面前也掩饰。
李冰正色的抬起头看向李正,在她的固有思维中,李正是不可能对父母的案件进展情况有过多的了解的,可李正简短的这一句话中所透露出的信息却说明了李冰思维印象中的错误,而这恰恰也是李冰无法三言两语说清楚的,于是李冰只能含糊的回答:“这件事情你恐怕了解的少,你误会了。这事情也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随后我慢慢把前后的事情都详细告诉你,听完我讲的,你再做判断。”
李正信服的点了点头又道:“好,那我们现在去看看爸妈吧。”
“要不我给何叔叔打个电话,可以的话让他和我们一起去看爸妈。这些年他一直惦记着你,对你的出走他一直很愧疚。”,李冰用征询的目光看着李正低声道。
李正略有惊讶道:“这么多年你们一直有联系?”
李冰点头确认道:“嗯,昨天晚饭的时候他还给我打过电话。”
李正略加思索,随后点头同意了李冰给何卓奎打电话。李冰拿出手机让李正看到手机屏幕,在通话记录中仅仅翻动了两下便是何卓奎的来电记录,随手便按下确定拨打了出去。电话拨出,李冰打开了免提通话,三声响铃后对方接听了电话。
此时,何卓奎刚和分局的几个刑侦的同事开完一个小会,会后何卓奎快步的朝着自己办公室走,一拉开自己办公室的门电话铃声便响了起来,拿出手机看到是李冰的来电,连办公室的门都没顾着关就立刻接起了电话:“我家小冰冰还是一听见有好吃的就积极啊!哈哈哈,怎么?一觉睡醒就定好了什么时间回本溪了?”,这么熟络的称呼、热情的招呼着实让李正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何叔,其实我昨天就在本溪,只是当时不方便说。这会儿给您打电话,就是想跟您说一下今天早上的一件事。”
“行,小冰冰跟我打埋伏我也习惯了,说吧,今早什么事?”,语气中满是宠爱,何卓奎也确实没有因为李冰昨晚对他的隐瞒而生气。
李冰清了下嗓子,正色道:“何叔,您如果有时间要不我们见面说吧。我在“华南楼”这儿等您,我现在就在这。”,看似征求何卓奎的意见,但言语中李冰却没有给何卓奎下余地,说出自己现在就在“华南楼”,更是李冰给何卓奎施加的一种压力。
电话那头稍事停顿后才又传来何卓奎的声音:“你在华南楼?”
听到何卓奎的问话,李正顿时警觉了起来,于是对李冰摆手又指了指窗外。李冰顿时明白,如果让何卓奎看到,房门被他们毫无破损的打开,一定会引起何卓奎不必要的猜忌,李冰立刻对弟弟的动作心领神会,于是回答道:“对呀,在华南楼,我就在家楼下的小亭子坐着呢。”,听到姐姐的回答,李正笑着竖起大拇指。
“好,你就在那等我,我一会儿就到。”,听到李冰说今天早上有事,联想李冰隐瞒昨晚就在本溪,和现在就在“南楼”华,何卓奎的直觉告诉自己李冰有事,他应该放下其他事情马上到“华南楼”那里去见李冰。于是说完便挂断了电话,随后将手里的笔记本丢到办公桌上便关门离开。走廊中路过一个开着门的办公室,何卓奎探头进去到:“你们几个就按刚才定的方向走就行,我有点急事要出去,遇到问题随时打我电话。”,说完没等办公室中人回答便抽身离开。
挂断电话后,李冰转头向卧室门看了一眼,之后对李正道:“他离这不远,我们先下楼吧。”
姐弟俩起身向外走去,看到站在大门位置的叶良,随手将伏尔加汽车(Volga Gazm 21 T1967)的模型递给他道:“写字台最下面那个抽屉。”,见到叶良简单的点了点头,又继续低声道:“我们现在下楼去等何卓奎,你抓紧清理一下尽快下楼。”,叶良再次点了点头,还是没说话,同时反手打开房门。姐弟俩离开后叶良便立刻关好房门,随即开始痕迹清理工作。刚刚短短的停留时间,三人其实并没有留下什么明显痕迹,但叶良还是拿出口袋中常备的一方淡灰色手帕开始对房间进行痕迹清理。整个清理过程十分精准高效,叶良就是准确的知道每一个三人留下痕迹的位置,就连姐弟俩在北卧室留下的每一处痕迹他也清晰的知道,姐弟俩在北卧室的时候他已经走到入户门前背对大门站着了。英国特勤部门精英是怎样炼成的?或许只有上帝才知道。
不到五分钟,叶良便已经到了楼下,扭头看到坐在小亭子中的姐弟俩和姜成,朝着也正看向他的李正点了点头,之后便打开奔驰S600的驾驶位车门坐了进去。此时,林爱莉正坐在副驾位接电话,叶良探身过去伸手打开副驾手套箱,随手从中摸出三个塑料袋包装食品。干酪、芝麻谷物棒、咸花生,没错,这就是被誉为“黑暗军粮”的英国单兵口粮。当然一个24.Hour Ration单兵口粮绝不止这一点东西,这只是叶良为了方便,而从大包装中单独抽出带在车里的,至于这份口粮中的其他东西去哪了,也许也只有叶良知道,但不得不承认,其余那些东西才是“黑暗军粮”的灵魂所在。
就在叶良坐在车里“咯嘣咯嘣”的嚼着谷物棒的时候,一辆桑塔纳警车出现在他的后视镜中,随后便停在了他车后那辆奔驰E240后面。
刚停下车,何卓奎的目光便被李正吸引,他惊愕的目不转睛的盯着李正,就连将车摘空挡、熄火、拉起手刹、打开车门、下车这一系列动作的过程中,何卓奎的目光始终也没有离开李正,最后愣是连车门都忘了关,直到走到小亭子边何卓奎还是恍若梦中。于是他干脆在小亭子边站定,继续目不转睛的盯着李正。此刻他又想起了昨天在刘千户服务区抽烟时看到的那两只小燕子,这是两只小燕子都飞回来了?
对于一个在1963年出生的中年刑警来说,何卓奎经历的许多事情都是始料未及的,可他偏偏执拗的认为,任何事情都是有预兆的,就像从他面前飞过的小燕子,恰巧还是两只,还是相互嬉闹着的飞过,这就是预兆。他希望抓住任何一点预兆,从而让所有的事情变得可控,至少不让他再觉得始料未及。而何卓奎不知道的是,此刻李正的出现注定了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他将面临更多的“始料未及”。在始料未及的经历中,何卓奎来到了二十一世纪的初叶,一桩贯穿两个世纪的积案、一对年轻的姐弟,差一点就掀翻了他全部三观、所有信仰以及从未松动过的坚持,唯有姐弟俩幼时那含泪的目光始终深深的烙印在他的心房。
直到李冰第二次向他打招呼,这时何卓奎才缓缓的将目光从李正身上移开:“嗯,冰冰。李正?”。
李冰坚定的点了点头后道:“嗯,李正,我们今天早上就硬生生的在环球酒店门前遇见了。”,说着,李冰又转身向弟弟介绍何卓奎道:“这就是何卓奎何叔叔,你出走那会儿何叔叔为了找你把整个本溪都翻过来了,就差把本溪所有的耗子洞都挖开翻一遍了。”。
李正笑着上前双手拉住何卓奎的右手道:“何叔叔好,我记得何叔叔,还有肉三鲜蒸饺,我都记得。”。此刻,何卓奎在李正心中的地位,远不及当年那盘美味的肉三鲜蒸饺,三肥七瘦的肉馅、香嫩的鸡蛋、红梗的头茬韭菜、鲜美的虾仁、精妙的调味、爽滑劲道的饺子皮,那盘肉三鲜蒸饺堪称大师杰作;当年的何卓奎,书卷气未退的青涩、时常犯错的混乱、无头苍蝇一样的工作状态,一个六岁的小孩子能大摇大摆的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徒步以最大半径穿越他的辖区,轻松坐上火车离开这座城市。笨猪撞死在树上,他愣是撞死在那已经死了的笨猪身上。
何卓奎也笑着握紧了李正的手,毫不掩饰自己的激动道:“好好好,回来就好。都是何叔叔不好,没把你们照顾好。现在回来了,一定给机会让叔弥补一下,有什么事情一定随时跟我说,我这虽然能力不大,但叔叔一定尽全力。”
李正散去脸上的笑容正色道:“何叔,让你说的好像我跟姐姐都是问题少年一样,还得有什么事情随时跟您说。今天没别的,就是我姐说这么多年您一直很照顾,现在我回来了,我们姐弟一起感谢您。”
“哈哈哈,什么感谢不感谢的,是叔叔对不起你们小姐弟才是。叔叔今天请你们小姐弟好好吃一顿!”,现在才上午九点刚过,这个时候就说吃饭显然不合适,但刚稍微回过神的何卓奎马上意识到,不要让这小姐弟在“华南楼”这儿多待,那组辨人画像也许还有后续的问题需要向姐弟俩询问,这个时候千万不要触动姐弟俩的敏感神经,而“华南楼”这里哪怕一个石子、一棵树都有可能在这对姐弟的心里翻起惊涛骇浪,更别说自己口袋里还揣着他们家的钥匙。说到吃饭的时候,何卓奎本想说请姐弟到家里吃肉三鲜蒸饺,当年那肉三鲜蒸饺是何卓奎母亲的手艺,可稍一转念,他立刻意识到这是可能让小姐弟触景生情的东西,这个时候不合适。
北方人,不论贵贱,都以饺子为美食。尤其是东北人更有“好吃不过饺子,舒服不过倒着。”的说法,因为在大家生活水平尚且比较低下、物资相对匮乏的年代,只有在重大节日的时候才能吃到饺子。而吃一顿饺子,更是需要动员全家老少,和面、擀皮、剁馅、包捏、或蒸或煮忙成一团,然而亦趣在其中。
听何卓奎这话,李正也立刻觉察到他话里有话、心里有事,明明自己说记得他和肉三鲜蒸饺,当年那肉三鲜蒸饺是用一个铝饭盒装着的,应该是何卓奎从家里带给他吃的,极可能肉三鲜蒸饺是何卓奎的母亲做的,可现在说到吃饭,何卓奎却对肉三鲜蒸饺只字不提,这很不符合人的思维惯性。何卓奎此刻刻意回避肉三鲜蒸饺,有三个可能性让他这么做:
一、何卓奎家里发生了变故,即便不是何卓奎的母亲不在了,也是出了什么问题,现在没法做肉三鲜蒸饺了。按何卓奎的年纪来判断他母亲现在亲手做一顿肉三鲜蒸饺应该还是没问题的,除非有大变故;
二、可能性一的成立,那不至于如此的刻意回避,那就是有什么问题让何卓奎不愿谈及旧事,尤其是姐弟俩出走前后的事情,要刻意避开“肉三鲜蒸饺”这个可能的导火索;
三、可能性二不成立,并不是何卓奎不愿提及旧事,而是何卓奎担心提及那段旧事会触及自己和姐姐。而为什么他不想触及自己和姐姐呢?不想让自己和姐姐再提起父母的案子,案子烂在刘常宏和孟长江手里,他和刘常宏、孟长江三个人有着什么样的关系?他担心有人再在案子上纠缠?
最后这个可能性成立的话,那就说明当年案子并不是毫无进展,而是三个人中有隐腻,而恰恰是这个可能性最可能成立。现在上午九点半不到的时间,何卓奎刻意的提到吃饭,又刻意回避肉三鲜蒸饺,前者是因为不想在这里多待,后者是因为不想旧事多提,两者有着同样的目的——不想触及那段旧事牵扯其中。
对此,李正并没有当场应对,而是轻描淡写的微笑着,询问有什么好吃的,随后让林爱莉去安排,并说自己长大了该请长辈吃饭的,何况这么多年没有任何音讯,是自己太不礼貌了,所以这顿饭必须李正来请的。
这时何卓奎才注意到身后停着的两辆奔驰车,姜成他是认识的,自然那辆奔驰E240他也是认识的。他意想不到的是那辆奔驰S600也挂着沈阳牌照。要知道,一辆奔驰S600在这个年代,办理完相关各种手续后总价超过200万,同期沈阳市在岗职工平均工资仅9811元/年,相当于每月约818元。一个本钢工人,每月工资根据岗位和等级分别500至1000元不等。而就何卓奎当时的薪资收入来说,把他所有各项收入、福利,包括非货币福利等加在一起,他的平均月收入也绝超不过1500元。这也就是说,何卓奎买一辆奔驰S600并手续齐全的将其开在路上的话,他至少需要不吃不喝的工作112年。即便是那辆奔驰E240,其落地价也要100万出头,也需要何卓奎不吃不喝的工作56年。何卓奎此时如此看李正的这辆车,并不是“先敬罗衣后敬人”(《须贾·谇范雎》元 高文秀),而是对李正目前生活现状的一种审视,这辆车可以说清晰的折射出李生目前生活的富足。虽然何卓奎当年就知道李正被一个英国家庭收养,收养他的这个家庭很富裕,但当这种富裕真切的以这种形式摆在何卓奎眼前的时候,还是令何卓奎多少有些惊异。
在何卓奎惊异的时候,李正招呼车里两个人下车安排他们做事情,而并没有向他们介绍何卓奎,这个举动精准的表明,这两个人就是在为李正工作的,而李正如此年轻。随后林爱莉干练的职场精英做派不说,叶良的每一个动作所透露出的信息,那绝不是一个从警多年的刑警队长理解不了的——眼前这司机极有可能曾经是一个职业军人,或者是受过长期特殊训练的,叶良双手食指、虎口和拳峰上的老茧,那就像夜空中的曳光弹在何卓奎的眼中闪耀着划过,作为刑警队长的他没有如此厚重的老茧,而叶良双手食指和虎口上都有同样的老茧。其实,李正的双手食指和虎口上也都长有老茧,不过相比叶良的老茧要轻,不会那样刺激刑警队长的眼球。之所以这些老茧会刺激到何卓奎,何卓奎深知这些老茧的来历,食指和虎口处的老茧是由于长期持枪和射击而形成的,至于拳峰上的老茧自不必多说了。而李正手上的老茧没这么重,那不仅仅是李正所做的持枪、射击动作远远少于叶良,更是因为长期以来,辛西娅一直为李正在手上涂抹含水杨酸的药膏以及各种护肤品,在李正回国临行前,辛西娅还一再叮嘱林爱丽,除了李正的重症肌无力治疗外,还一定要记得为李正涂水杨酸药膏。
至此,何卓奎和李正的心里分别埋下了一颗种子。
何卓奎这颗种子,似乎看到了李正回来的真正原因和即将发生的事情,他相信即将发生的事情决不可能简单;
至于李正,只不过是心里又多了一颗“种子”而已,这已经不是一颗、两颗“种子”的问题了。
也许有人还记得儿时的一篇课文《种子的力量》(夏衍 着):“没有一个人将小草叫做大力士,但是它的力量的确谁都比不上。”,李冰读过这篇课文,但李正没读过,但这并不影响李正心里那些“种子”的力量,而此时的李正则是为心里的每一颗“种子”都规划着成长计划,并适时的对这些成长计划进行调整和完善,以确保每一棵“种子”得到最充分的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