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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近来倾瑟十分忧郁。一忧郁她就会深沉地思索她人生的失败在哪里。
掌管幽冥境三万余年,如何说倾瑟都是一介端庄又体面的上神。尤其是她幽冥境司主的名号,在三界那是一个当当地响。
可令人忧郁的是,你说她都这般出名了,怎的这几万年来愣是寻不得一个贴心的人呢。委实是寂寞得很。
不晓得她是仙缘不济还是面相生恶还是如何,不论她去到哪里,方圆十丈之内必定不会再有其他仙家敢上前,见了她不是跑就是跑还是跑。
当然倾瑟必须极其认真地反省自己。
想她掌管幽冥境三万年以来,尽职尽责处处严谨。整个幽冥境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说,幽冥境里面的一草一木、一鬼一卒哪个不对她战战兢兢。况且她制订生死簿管理轮回道亦是十分负责,阳寿未尽的改一改生死簿也就尽了,误入轮回的不管它也就没事了,方方面面皆是公平得很,丝毫不敢怠慢。
不仅如此,对待五湖四海来幽冥境行公差的仙家,倾瑟也是做得十分体面。本着仙家之间的友好往来,那些仙家每每自幽冥境办完差事回去之时,哪一次倾瑟不是遣了十个八个鬼差将其护送回来处?偏偏他们还不领情,一个个溜得跟个孙子似的。
扪心自问,倾瑟行为端正,长得……咳长得也还勉强算端正,偏生就是如此窘迫。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每一回自幽冥境上天界来时,倾瑟都要禁不住思索一番,造成她寂寞几万年困顿之境的个中缘由究竟在哪里,至今思索未果。
这不,今日天帝又要召见她了,真真是苦了天庭那帮躲猫猫的仙家了。也只有天帝他老人家还喜欢隔三差五就让她大老远往天庭跑一次,乐此不疲。不过就是没有哪一回是好事。
说起天帝他老人家,倾瑟又要经不住唏嘘了。说他老罢,至今倾瑟都不晓得他到底活了多少万年,着实是老得掉渣。可他偏生又不老,生得一张烨烨风华的面皮,看上去年轻得紧。
唔,就是心肺黑了些。黑得有些不成体统。
倾瑟这还没上得了南天门,天庭上界就一片嘈杂,许多脚步声来来回回凌乱得很。定是那群仙家远远地就瞧见她过来了。
这也怪不得他人,倾瑟往天庭走一趟,想低调都没有办法。谁让她幽冥境的祥云愣是与别的仙家祥云有些区别。
倾瑟的祥云不如其他祥云那般模样可爱且生得雪白。那是一团名为乌黑混浊的物什。那祥云长期在幽冥境撂着,鬼魅之息繁杂,原本它也该是有个美好的生长环境,只是后来不知不觉中就黑了。
倾瑟跟它一样,在幽冥呆得久了,什么颜色的衣裳都不大看得顺眼,就喜欢着黑色。大抵幽冥境本就不太光艳,净是和鬼魅鬼卒打交道,没个会欣赏的人,慢慢也就黑了。
倾瑟也时常感叹,祥云本是一团祥瑞之气,奈何在她手上硬是给养成了一团乌烟瘴气。
(二)
放眼整个三界,没有哪个懂得倾瑟的苦恼和寂寞,倾瑟不怪他们。谁让三界都晓得,她是三界唯一一个没有心肺不懂情趣的上神,而且还是恐怖的幽冥境司主。
或许,在其他仙家的眼里,幽冥境司主就是个怪物。
倾瑟做幽冥司主至今已有三万余年。想想三万年前,她才将将自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神晋升成为了上神。那个时候的她,哪里懂得幽冥境那些歪门邪道啊,生性单纯得很。
天帝那臭不要脸的,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又举止风流,时常没个正经不分尊卑地喜欢逗弄她。
只可惜倾瑟升为上神不久,天庭便发生了一件大事。差点使三界卷入祸乱。天庭里有一干上神被魔族侵袭丧失了心智竟觊觎高高在上的天帝之位,于是联合起来造了反。
那场内乱,使得魔族猖獗不已,亦搞得天庭措手不及。只差一点点,那些反叛分子就得逞了。他们险些杀了天庭的天帝。
只不过没杀得成。
是倾瑟脑子抽,自知自己没个几两仙技傍身却还傻愣愣地扑到天帝身前替他挡下一击。她晓得天帝比她厉害了不知多少倍,但自己就是情不自禁。可见手脚比脑子发达也是一件十分无奈的事。
结果那一击恰好对准了倾瑟的心窝子。他们剜走了倾瑟的心。
天帝耗费了几万年仙力,才勉为其难地保住了倾瑟的命。只是,心没有了,就再也感受不到七情六感。其实也算不得完全没有感觉,就只是对三界万事万物不论喜怒哀乐,皆是清清淡淡的。若是需用心才能感觉得到的东西,她便感觉不到。
不知算不算因祸得福,倾瑟保护天帝有功,成为了一界之主。
随着年岁的渐长,倾瑟褪去了少不更事,换得一身幽沉稳重。这才逐渐多出些传言。传言道,三界最幽暗的地方乃幽冥境无疑,三界最最幽暗的上神乃幽冥境司主却却无疑。
幽冥境司主,整日整日地喜着黑色袍子,且来去无声。亦整日整日地僵着一张面皮不苟言笑。纵使司主是生得清魅无比,经那面皮一垮拉,如何都有三份煞人。
就跟幽冥境里那些痴呆面瘫的鬼魂无异。
最最要命的是,她喜欢打着公平公正的口号,在幽冥境专行公平公正之事。何为公平公正?只要她说是公平公正,那便是公平公正。
因此,那些定力不够受不得惊吓的小神小仙见了倾瑟就跑,那也是情有可原的。但若是上神见了倾瑟就好许多,他们不会慌张地跑,会颇为淡定地先打个招呼再跑。
平日里各路神仙逼不得已来幽冥境行公差,才偶尔会与倾瑟碰个交道。其余时候,谁都不会主动往幽冥境钻,除非谁的脑子残了。
就是这样,倾瑟才寂寞得很。
(三)
上了南天门,该躲的早就躲得干干净净。放眼看去,整个南天门宽广得紧。地面上缓缓漂浮着缭缭绕绕的云息,颇为妖娆;一抬头巍峨高耸的南天门框就能尽显眼前,十分有气魄。
就是仅剩下的两位值守的小哥,情绪似有些不大稳。
倾瑟兀自瞅了瞅天边,大抵是昴日星君今日将日头抛得过高了些,使得两位小哥额上直冒汗。她踱着步子走进南天门,在值守的小哥边上顿了下来,抖了两抖衣摆,闲适道:“值个守也累,小兄弟热乎?”
许久都没有谁见了她还不跑的。虽然这两个小哥是不敢跑亦跑不得。
两位小哥不答话,兀自抽了抽面皮,随即弯下腰行大礼,倾瑟没喊他俩直起来他俩是动也不动,将“尽忠职守”这四个字发挥得淋漓尽致。
恰逢此时自南天门里边正焦急走出一位干瘪瘪却精神矍烁的瘟老头,不是司命神君又是哪个。这让倾瑟眉头莫名地一跳,不该来的来了,该来的竟来得如此快。
说起来,此次天帝召见她,面上那是一个光鲜亮丽,得天帝召见是一件至上荣耀的事情。但倾瑟心里却十分清楚,她是上来领罚的。
最近,她幽冥境犯了一个错,这错还不小,差点扰乱了司命星君布下的人间命数。
人间有一国叫百里国,百里国的皇帝是一号能干的人物,征战四方骁勇善战不说,后宫佳丽三千他也混得雄风济济虎虎生威。他最大的功劳便是生了一个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儿子,那便是当朝的太子。
这重点不是太子,而是其刚过门儿的妻子,太子妃。
太子妃被倾瑟一个不顺意,让判官给稀里糊涂改了她的生死簿,弄死了。
原本那太子妃不该是如此薄命的,她在百里国的历史上一直到太子登基为皇的年间,还应有一段辉煌的成就。从太子妃做到母仪天下,这两样必须有,少一样都不得。
当然,这些都是司命星君那老头儿的小簿子上所记载的。
其实在幽冥境,改错了生死簿也不是不可弥补的大事,只要魂魄尚未入轮回道,再将其遣送回去,人也是可以回来的。
怎奈,幽冥境的轮回道前些日子因年久失修,出了点问题……嗳嗳,此等蹩脚事,她不提也罢。
眼下司命星君冲倾瑟迎了上来,脸色红润含春眼里贼光难掩,和气道:“啊呀,司主怎的才到?天帝都催问好几回了!”
能让司命星君特意候在南天门等倾瑟,这待遇她怕是好几万年都不曾消受过了。遂她一下心血来潮同样笑眯眯和气回道:“啊呀,司命星君啊,今日见着本司主,怎的不躲了?”
司命星君很明显地抖了两下,然后瞠着双目似有些晃神地看着倾瑟。大抵他亦是许久许久没见过倾瑟笑了。
(四)
见司命星君那副模样,倾瑟好笑地负着双手,懒懒散散道:“怎的,司命星君莫不是被本司主给吓丢了魂儿?”
“咳咳”,司命星君回过神来,面皮有些僵硬,颤颤巍巍地翻开命格簿子,道:“司主,这百里国的太子妃……”
这瘟老头偏生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
倾瑟一听,头就大了。近来她就是为了此事愁心愁神的,正想法子补救,幽冥境的轮回道都被修缮了一回又一回。
可太子妃还是投胎去了。
她捏捏鼻梁,伤情道:“天帝英明神武,不知道他如何布置这件事?”
早前说天帝面皮生得俊逸优美,就是心肺黑,脾气又实在难以拿捏。他最喜欢随随便便就将仙神往诛仙台上拎。
如今这档子破事儿算是尘埃落定无法挽回了,就是不晓得天帝他心里头是如何琢磨的。
说不定这次,天帝不顺心,也得让倾瑟往那诛仙台上站一次。跳得下诛仙台还好,万八千年之后魂魄又能成形;若要是跳不下去,天庭各路神仙都在那儿站在看嗳,倾瑟都不知道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司命星君来来回回翻了几次命格,与倾瑟装模作样讪笑道:“我的司主嗳,那百里国的太子妃的魂魄让您幽冥司的轮回道给送去投胎了,这可如何是好?”
倾瑟扶着额头,哀叹了一口气,道:“司命莫要寒碜本司,你且告诉本司天帝如何安排此事,莫不是真让我去跳那诛仙台?”
司命神君顺着胡须,沉吟道:“嗳,要是司主都去跳了诛仙台,那幽冥境一干众小怕是没有谁敢拉扯了,使不得使不得。天帝说了,司主需得一报还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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