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札木合此次来恶人谷，主要便是为了给苏白恬传消息，至于其他——邀请她品尝自己刚得到的美酒或者让黑珍珠好好跟人家学学怎么做一个可爱的女孩子之类的都是次要的。
当然，只是传消息而已，他完全可以派人，或者他位于沙漠的宫殿里还养了不少用于传信的鹰隼，无论如何也用不着他亲自跑这一趟的。
他之所以不辞辛劳地跑一趟，其实也是在隐晦地向苏白恬表明一点——在这件事上，他没办法帮她。
沙漠之王听起来好听，实际上个中难处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不说极西之地的西方魔教，东面深入死亡之海的腹地，还另有一股潜藏已久的神秘势力，这股势力最近突然有些活跃，令他十分忌惮。
这也是他带黑珍珠过来见苏白恬的原因，他是真的想将黑珍珠嫁个好人家，免得将来他百年后唯一的女儿无人相护。虽然到现在为止最初的目的没达成，不过能得苏白恬当时的那句话，他就算真的死了，黑珍珠应当也不至于落到任人欺凌的地步。
想到这里，札木合难免为自己一点也帮不上朋友而有些内疚，不过看着苏白恬胸有成竹的模样，又觉得便是被整个江湖正道围剿追杀，她应当也总能全身而退。
既然不打算帮人家，札木合也识趣地没有多问所谓的“开元惨案”是什么，“元祐惨案”又会是什么样子的，他捏着酒杯，自然地转到了其他的话题：“那位无花大师……没想到苏姑娘竟会把人留下，我还以为他的尸体都该烂透了——他实在不像苏姑娘会喜欢的人。”
“我喜欢什么样的人？”苏白恬有些好奇地望着他。
“唔。”札木合瞬间被问住了，端着杯子沉吟了片刻，道：“大概是耿直率真的人？反正不该是无花大师那等心机深沉之人——苏姑娘是直来直往的性子，实在不适合跟这种人来往。”
“你说的很对。我确实不耐烦那些不老老实实说话的人，但是……”苏白恬点点头，转了转手里的杯子，语气也随之一转：“美人总该有点特权的——你见过比大和尚还好看的和尚吗？”
札木合瞬间无语了。
莫说和尚，便是札木合生平所见的所有男人，长得比无花还好看的基本没有。
“况且他做的厨艺也确实是名不虚传。”苏白恬说着，伸出筷子敲了敲菜碟：“吃过他做的素斋，哈哈儿这手艺我都快要看不上了。”
“那你也不能不防他。”札木合正色道：“我虽不信神不信教，我族中却又不少信奉藏佛喇嘛，其信念非比寻常，一些本也不信教的人同他们接触多了，莫名也开始信奉——你贪吃贪色没什么所谓，可莫要被他蛊惑，当真信了他佛门的那套。甚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若有朝一日你当真如他所愿放下你的剑洗心革面，只怕也当是你身死之时。”
见札木合如此，苏白恬也端正了神色，应道：“我都懂的。”
*
虽然已经给黑珍珠找了苏白恬这个□□，不过扎木合跟苏白恬相处的次数越多，越觉得自家女儿太糙——明明也是娇媚明丽的长相，可这个性子和行为，就像个熊孩子，就算不为着嫁人，也该好好管教了。
但是这毕竟是恶人谷，不说外面江湖正道的人正虎视眈眈，单是谷中这些人的人品，他说实话，非常信不过，要把女儿单独留下他也不放心。
所以扎木合就带着黑珍珠在谷中尝试着想要住几天——然后才第三天的傍晚，扎木合就不堪忍受地带着黑珍珠离开了恶人谷。
其实这些恶人们也没对他们做什么，毕竟苏白恬在上头压着呢，可就算不做什么，他们也很难相处，不说几个大恶人，只说这些小恶人……有一个恶人居然有梦游症，第二天晚上的时候拿刀砍了半宿的门，亏得用的是钝刀，虽然砍了半宿，也只是将将把他的门破开而已。
课饶是如此，扎木合还是被这响动惊得出了一身冷汗，而后一打听才知道，他之所以入了恶人谷，是因为半夜梦游症犯了，把他亲姨亲姨父一家上下十八口人全杀了。
这样一个危险分子就在身边，恶人谷其他人却皆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丝毫不觉不妥，就更不用说那些不洗澡不换衣服性情阴阳不定阴森古怪之类的人了。
哦还有个据说练功出了岔子走火入魔的疯子，平常文文静静沉默寡言很没存在感，指不定什么时候突然犯病抄起刀子就给你胸口来一下。
之前一直看到的都是苏白恬独居高楼悠哉悠哉的小日子，猛地接触到恶人谷腐败不堪的内里，扎木合才突然生出一种——这果然是恶人谷——的实感。
但他还是非常不理解。
放着这样的人在身边，他们难道就不害怕吗？
如果是他，甚至说任何一个智力正常的人，都有着趋利避害的本能，会把危险发生前将风险因子提前捏死。
可恶人谷这些人……
听到扎木合的疑问，哈哈儿露出个再和善喜气不过的笑容，轻声道：“你怎知我等在其他恶人眼里不是需要提前捏死的危险分子呢？”
也算是光明磊落了半辈子的扎木合陡然反应了过来。
这里是恶人谷，是容纳了天下所有极恶之人却仍旧能维持住平和表象不致崩塌的恶人谷。
这里，自有一套与外界截然不同的规则。
扎木合一直以为，因为他是苏白恬的客人，也因为他的“无影神刀”，是以几个大恶人才会一直对他比较和气，可实际上，恶人谷本就不像世人所想的那般杀戮重，否则的话，恶人谷怕是也剩不了多少人了，毕竟这些人若真的打起来，就算死也会拖个垫背的。
所以恶人谷也是少不了规矩的，只是不同于外界，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恶的，恶就不再是原罪，只有弱，才是要命的原罪。
这样一来，无论是梦游症还是走火入魔的疯症乃至于哈哈儿的口蜜腹剑、李大嘴只吃人肉，只要没有进行大肆的屠杀威胁到整个恶人谷所有人的性命，仅仅只是杀一两个人不是问题——要怪也只能怪死的那个人自己太弱了。
说到底，恶人谷就不是个正常的地方，在比世俗更为宽限的界限内，每一个人都可以凭本事肆意妄为。
这不是一个是个黑珍珠生活的地方。
扎木合立刻便意识到了这一点。
*
站在内谷城头看着扎木合父女渐行渐远，无花双手合十轻不可闻地念了声“阿弥陀佛”，转身欲走。
一只小小的手突然拽住他的衣摆，小小的可爱的脸蛋探了出来，仰着头摆出天真无邪的表情：“黑珍珠姐姐很好玩的，无花叔叔为什么要小鱼儿把她和老头子吓跑？”
“这并不算吓唬。”无花温柔地反驳他：“那两位施主看到的，难道不正是恶人谷的真面目么？”
“是真面目也没错啦。”小鱼儿挠了挠脸颊，灵动的眼睛一转，顿时又有了想法：“但是恶人谷也并不是一直这样。‘屠夫’叔叔梦游症只在无月之夜才会发作，‘疯子’伯伯也只有提到固定的几个称呼才发疯，至于其他的叔伯……甜甜姐那么爱干净，他们但凡想活得久一点都不会靠近内谷半步，黑珍珠姐姐是甜甜姐的客人，杜叔叔都要给她点面子的。”
“所以咯无话叔叔——”小鱼儿睁大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死死地盯着无花：“您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不想黑珍珠姐姐留下呢？嗯……无花叔叔也不知道答案吗？那小鱼儿就去问问甜甜姐，她一定知道的。”
说完，转身欲走。
然后就听到身后传来和尚的低语：“小鱼儿施主莫不是忘了贫僧来历？贫僧可不是你们恶人谷的恶人，又岂会坐视寻常人误入地狱？若是如此，非但会让这世间就此少了一个人，甚至还有可能再多造出一位魔，贫僧怎能无动于衷。”
小鱼儿转头看他。
无花露出个宽厚的微笑，伸手摸了摸小鱼儿的发顶，柔声道：“小施主虽不幸生在恶人谷，但贫僧能看出来小施主仍旧怀有一颗赤子之心，出淤泥而不染，只希望不管过了多久，小施主都莫要负了这份初心。”
小鱼儿望进无花的眼睛，心里不由地回忆起万春流曾经对自己的教导还有关于燕伯伯的传奇。
独自一个人在泥潭里挣扎的感觉并不好，但是如今，他大概终于有一根浮木可以借以支撑了。
敛去面上不合时宜的机灵和跳脱，小鱼儿郑重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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