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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土堆明显是新堆起来的,土壤还是新鲜的潮湿的黄土……当然,其他人是看不见的,因为土堆堆在成片的玉米地里,周围都是高大的玉米杆儿挡着,别说黑灯瞎火,大白天也不可能看见。

    这个时节一不打农药二不施肥的,这片玉米地所属的生产队估计也没人进来,如果不是他们发现,可能要直到秋天收玉米的时候才能发现。

    可真适合……那啥,荒野埋尸啊!胡峻赶紧摇头,撇去心里这不祥的胡思乱想。

    幺妹冲进去,跑得太快,个子又矮,被锋利的玉米叶子划破了脸,脖子,胳膊……但她顾不上火辣辣的疼痛,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叔叔就在里头!

    她被关在黄鼠狼的洞里都觉着喘不过气,叔叔要是被埋土里,那还不得……嗯,叔叔别怕!再坚持一下下。

    胡峻看见土堆的一瞬间也是吓得腿软,那些人不会真的这么丧心病狂吧可下一秒,他就推翻了这个猜测,因为土堆太小,不可能埋得下顾叔叔。

    幺妹跑过去,直接扑在土堆上,刨!

    用她两个肉乎乎的小爪子刨!

    虽然泥土是松软的,可她那样软嫩的小爪爪怎么可能受得了?胡峻把她拉开,“让我来。”

    两个人屏住呼吸,不知道里头会刨出个啥来。

    而外面的大人们,心思各异。黄柔倒在陈静怀里,只会掉眼泪,小警察业务不熟,还蹲地下研究那越来越看不清的车轮印。天越来越黑,看见的都是松松软软的泥灰,又被太多人踩过,他其实也看不出什么了。

    可仿佛,不找点事做做,他就对不住在场的人,对不住他身上的工作服似的。

    小琴等几个顾三的部下,是又害怕又愤怒,“老尤条”敢对王家成动手,那顾主任估摸着也是凶多吉少了。

    可顾主任是上面有人的,转业前是正团级干部啊,他们都敢下手,那他们……一个个不由得开始为自己的命运担忧起来。

    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只有二三百号员工的供销社的二把手,居然敢干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这事要放市三纺还说得通,动辄几百上千万的大厂子。可一个供销社,能有多少金钱利益?

    当然,他们现在都还不知道,他们这半年来挣到多少钱,得了多少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便利。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为了保住目前的好日子,自然只能铲除他这颗眼中钉了。

    忽然,只听一声稚嫩的“妈妈”,幺妹胡胡峻不知从哪儿钻出来,身上头上全是玉米花粉和红须,手上也是红黄色的新鲜泥土,跟刚挖过地似的。

    黄柔已经没有心力管他们了,只是软软的靠在好友怀里掉眼泪。可怜的女人,她已经被命运抽去了脊梁骨。

    “妈妈,妈妈你过来一下下。”幺妹的声音,反常兴奋,雀跃。

    胡峻满头黑线,他们在土堆里确实刨出来一具尸体,不过却是一只死猫的。估计是哪家的猫吃了老鼠药毒死的,不然谁舍得浪费,蚊子腿再细那也是肉啊!

    他只得又给放回去,而她居然在土堆不远处捡到一个硬硬的河蚌,宝贝似的抱在怀里。

    刚还哭兮兮的小丫头,忽然就龇牙咧嘴笑起来,忽雨忽晴,小孩脾气说的就是这样吧?

    而且,最让他满头黑线的是,小绿真居然把河蚌揣怀里,兴奋得说:“这是我叔叔!我找到他啦!我这就带他回家!”都快破音啦。

    胡峻:“……”

    黄柔几乎是被闺女连拖带拽的拉进玉米地,走了很远很远,远到外面再也没人听得见,才从怀里掏出一个硬邦邦的东西。超小声的说:“妈妈你看,我找到叔叔了哟!”

    黄柔以为自己眼睛哭花了,“什么?”

    她现在的脑袋晕乎乎的,总觉着不真实,像踩在棉花上。

    “这是叔叔,你看。”她满是泥巴的小手指着蚌壳上某道花纹,“以前我捡回来的叔叔就是这个样哟!”别的事她不走心,总记不住,可这么重要的事她就是再过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她骄傲的挺了挺胸膛。

    黄柔却愣住了,这道花纹她熟悉,正是当年闺女从河里落水洞带出来的河蚌,后来被杨家偷走,又还回来的,因为小丫头为这个河蚌没少掉眼泪……她是确认过好几次花纹和大小的。

    当然,她之所以没有胡峻那样满头黑线的反应,还因为闺女在很久以前悄悄跟她说过,她怀疑叔叔不是凡人,是只河蚌。

    理由是她在叔叔胸口看见一样的“花纹”。

    可她当时还笑呢,那哪是“花纹”,明明是枪伤好吧?

    小孩子的想象力是非常丰富的,在大人眼里很普通很常见的一个东西总是会被她想象,加工,幻化成奇奇怪怪的东西,所以她也没在意,一方面觉着闺女可能没说谎,另一方面又觉着她的想象力不可思议。

    而且,当年幺妹“溺水”的真相是她自个儿进了落水洞,她问过婆婆,整个牛屎沟没人听说河里有落水洞,每年那么多大小伙子老爷们在里头洗澡,不可能会没人发现。要真有,那也是不可能有人生还的,地底下的压力得多大啊?就是十头牛也能让那力道给拉下去!

    可只有顾三,不止能进落水洞,还能安然无恙把她从里头拉出来,没被水压拽进去……光这一点,就非常可疑。

    而现在,当她再一次说河蚌是叔叔的时候,黄柔不得不重视起来。“你确定?”

    “确定,这就是叔叔。”她又小心翼翼的把河蚌搂进怀里,总觉着怀里不安全,又想放衣服兜里去,把小兜兜的口口给黏起来。

    可她估计失误,兜兜太小了,河蚌根本塞不下,她只好掀开衣服,把河蚌放肚子上,再把衣服下摆塞裤子里,用自己的体温捂它。

    她相信,叔叔现在张不开“嘴”是因为他太冷太渴了,她的小地精灵力可以帮助他……嗯,就像几年前一样。

    黄柔咽了口口水,“你用灵力感受到的吗?”

    “对哒,它就是叔叔,妈妈你别担心,我们回家给它洗澡就好啦,它就会变成叔叔啦。”小丫头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像撒谎。

    可黄柔还是觉着……哪里怪怪的。

    会不会小丫头搞错了,而她们因此错过救真正的顾学章的机会?

    小地精不让她多想,拉着她的手,“走叭妈妈。”

    走了两步,她又回头安排:“妈妈不要告诉其他人哟,我们悄悄把叔叔带回去,因为他不想让人知道。”到底是知道他的身份?还是知道他还活着?她也说不清楚,她的八级灵力能知道这么多已经非常厉害啦!

    黄柔觉着,既然找不到人,那就听小地精的吧,死马当活马医,说不能真能……想到这个可能性,她的心好像又回暖了。

    遂抹抹眼泪,整理了仪容,慢慢的走出去,正好,小警察琢磨半天,居然也找到顾三的自行车了。

    准确来说,是自行车所在。

    他顺着痕迹,发现自行车的轮胎印子忽然消失在玉米地里,而那里的玉米叶子有被庞然大物碾压滑过的痕迹,应该是被人扛着走过去……他顺着痕迹,很快找到一条小河,不出意外的话,自行车,或者连人带车都在河里。

    “你们先回去吧,帮我把所里兄弟叫来,我在这儿守着。”一面是保护现场,一面也是保护她们“孤儿寡母”的,万一……那画面还是别让她们看见的好。

    其他人一听,哪有不明白的?小琴直接“哇”一声哭出来,陈静的眼泪也“唰”的下来了,哽咽着劝好友赶紧回家,“明天再来。”

    要真是那样,明天也不用来这里了。

    上天待阿柔真是不公平,好容易日子有盼头了,又来这么一出……快速平复悲伤的办法,就是有更大的的悲伤覆盖,跟好友的不幸比起来,她觉着,徐志刚的离开好像也没那么难过了。

    他要走就走吧,这样没主见什么都听爹妈的男人,不要也罢!什么相亲,什么干部家女儿,就让他去吧!

    她觉着,分手总比丧偶好,不是吗?

    黄柔和幺妹在众人的劝说下,离开玉米地,跟着大部队回到供销社,其他两路人马也回来了。三方信息一通,大部分人都哭了,想到顾主任的好,想到整个供销社的命运,或许有的人是喜极而泣吧?

    黄柔讽刺的想。

    老书记用手帕擦了擦眼睛,平静下呼吸,才道:“顾学章同志是我们一位好同志,是人民的……咳咳……”用情太深,他直接咳起来。

    邱主任扶着他,给递了一杯茶水,“咱们都是老同志了,老胳膊老腿的经不住折腾,书记可得保重自个儿,要是连你也倒下了,我们县社可就……”

    黄柔听得咬牙切齿,好一个“老同志”!

    张出纳观察了一番大家的神色,从人群里走出来,“这是王家成的家属交给我们的遗书,家属要求咱们单位一定要为老王讨回公道,将顾学章绳之以法……可……”

    他顿了顿,似乎是非常为黄柔和幺妹考虑,当着家属的面,他也非常克制自己的愤恨之情,“既然顾学章也……为了给他的家属留点体面,遗书我就不念了,请老书记和尤主任定夺。”双手奉上一个牛皮纸信封。

    尤主任先接过去,拆开信封,迅速的走马观花似的看一遍,惊讶的说:“小顾居然做出这样的事”

    “可不是嘛,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我就说他跟王家成关系不一般吧,原来是两个人勾结着换了咱们的供货厂家,以次充好,谋财害命呢!”

    “呸!亏我还觉着他军人出身,刚正不阿,原来全他妈是假的!”不知哪里来的中年人说,“真是玷污了咱们的人民子弟兵形象!”

    “死有余辜!”

    两个老领导把信传给大家看,看一个骂一个,对一个“死人”居然有这么大的恶意,不是生人恶,而是“顾学章”做得太过分!

    在王家成的遗书里,他说自己对不起老父老母,对不起陪他吃这么多年苦的妻子,对不住正值青春叛逆期的儿子,可他实在受不了良心的谴责,不能忍受夜深人静时的愧疚与不安。

    他之所以走上这条不归路,是被单位刚来半年的顾学章逼迫的,他本来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司机,有幸福美满的家庭,都是被他所害才……诸如此类,语言朴实,真是闻者伤心啊!

    黄柔却差点被气死过去,这么干的分明是他们,却把脏水全泼顾学章身上!但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冷冷的接过“遗书”,连一个字也不想看。

    幺妹一蹦一跳的,“妈妈让我看一眼叭。”

    她只要看一眼就知道这是谁写的,因为小琴姐姐已经帮她找来一份王家成的入党申请书了,都是手写的字,只要看一眼她就能知道。

    黄柔想到这茬,递给她。

    小地精看着看着,就学叔叔皱起眉头,“字是一样的字,也是一个人写的,可……可是,有人逼迫他写的哦。”

    几个大人笑了,“你认识几个字啊你,癞蛤蟆戴上眼镜还冒充天文学家了,小顾媳妇儿,我们考虑你们的情绪,但也请你们别把我们当傻子。”

    被人取笑和质疑,小地精可不服,只见她双手叉腰,指着信说:“这个‘我’字,虽然看起来一样,可前面的笔画非常顺滑,信上的却非常涩,像有石头压在心口,说明他非常害怕,心理压力非常大。”

    “放屁,这是啥道理,谁说写的字不一样就……”

    幺妹双手叉腰,顶嘴:“笔迹分析和比对可是公安都知道哒!”

    “对,公安部门专门有这方面的专家,要是没有这么多讲究,那是不是谁都能模仿别人笔迹?能模仿领导人签字发文件?”

    老头被陈静问得哑口无言,这是明摆着的事实,只是他自个儿不懂而已。再说反而会暴露自己的立场和无知,他只好转移重点,“那他就算是害怕又怎么了,干了这么多坏事儿害怕不正常吗?”

    幺妹叹口气,这个老伯伯真笨,好吧,她可是好为人师的小地精。

    于是,她又指着其中的“学章”两个字,“老伯伯你看,这两个字的尾巴都拖得特别长,跟申请书上的不一样,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难道不是一个人写的,你可别信口开河!”

    “正因为就是一个人写的才奇怪呢,这说明写遗书的伯伯故意的,他想引起别人的注意,想让顾学章叔叔知道,他不是故意陷害他的,是被坏人逼迫的。”

    “你!”

    幺妹双手叉腰,把所谓的“遗书”递回去,“妈妈我们回家叭。”她迫不及待要让叔叔醒过来,狠狠的收拾这些坏蛋啦!

    “那这遗书……”陈静有点发愣,她们要不要带走?

    当然,张出纳早迫不及待揣怀里了,这么重要的“证据”怎么可能落她们手里。幺妹撇撇嘴,小声的说:“静静阿姨咱们回去吧,我才不要那个遗书呢。”

    反正啊,到处是漏洞,只要叔叔醒来,就一切都真相大白啦!

    然而,要让顾三醒来,却不那么容易。当天晚上,陈静怕好友想不开,留宿402陪她们。可她却发现,这母女俩好像不是那么的“伤心欲绝”?

    这不,母女俩用盆装了满满一盆凉水,捡个河蚌放进去,守在旁边眼巴巴看着呢!

    “阿柔,小绿真,你们这是……怎么了?”她戳了戳那个笨笨的河蚌,硬邦邦的,花纹倒是挺好看挺规则的,可也不至于……莫非是睹物思人?这个河蚌是顾哥送她们的?

    那可更不能了,她强行把河蚌端进卫生间,将母女俩推回房,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越是看到他送的东西,越是想他,这不越难过吗?她前几天就是这么过来的,想到徐志刚那那猪蹄子就掉眼泪,忍不住豁出面子去找他,谁知他还相亲去了!

    妈蛋,她经历过的痛苦不能再让她们体会了。

    最后,黄柔怕暴露,亲自将她送走了,她再三的保证,她们会好好的不会多想……这愣头青,愣起来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啊。

    转回家里就发现,幺妹又把河蚌端出来了,她正蹲着,用小胖手轻轻的给它做按摩呢。“妈妈,我给叔叔挠痒痒他会醒来吗?”

    额……这个……

    有一次,小丫头想吃冰棍儿又没钱,就去找顾三要。顾三正在睡午觉,其实他已经醒了,可他就是假装还没醒,故意闭着眼睛打呼噜。小丫头就用一根毛毛的白毛,在他鼻子上一碰一碰的,可他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愣是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小丫头灵机一动,就去给他脚底板挠痒痒……没几下,憋不住的顾三就破功了。

    因为啊,他从小就怕痒!胳肢窝都还好,脚底板才是最怕的!

    从此以后,幺妹可终于找到致胜法宝啦,每次磨着他什么事都是挠脚底板……当然,换黄柔可不干,她那大脚,那味儿,能直击灵魂!

    也不知为什么,是“挠痒痒”真管用,还是河蚌也想到这件事,居然“噗通噗通”冒了几个泡。

    “呀!叔叔说话啦!他想张嘴说话呢妈妈!”

    黄柔赶紧凑过耳朵,可除了吐泡泡声,啥也听不见。

    幺妹听了会儿,也苦恼的摇头,“我猜叔叔是不是说他饿了呀?”她哒哒哒跑厨房,拿出两片白菜叶子,掰碎了放盆里,“叔叔快吃吧,吃饱饱就有力气打坏人啦!”

    可她们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河蚌没吃菜叶子,幺妹眼睛一动,聪明的想:“莫非叔叔还想吃饭,不吃白菜?”

    对,顾三平时也不爱吃白菜,说是小时候吃太多,有心理阴影了。

    她又哒哒哒跑回厨房,拿出一个中午剩下的冷馒头,揪成小块扔进水里,“叔叔快吃叭。”

    黄柔:“……”

    这孩子的脑洞是有多大?要再不阻止,她还不得往里头加蜂蜜果脯和蜜枣?反正她觉着好的,她都能往里孝敬她“叔叔”。

    “哎呀行啦行啦,咱们先睡觉,明天再说。”其实,她现在已经相信闺女的说法了,只要丈夫好好活着,只要他还在身边,那就还是一家三口,她什么都不怕。

    直到睡前,幺妹都在想河蚌的事,默默的念一句:叔叔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