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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欲晓,细雨已淅淅沥沥下了一个时辰。萧砚夕身着月白寝衣,未束发,阴冷地坐在龙床边上,手里捏着一纸信笺。
信笺上写有一排工整的小楷:自古皇家多寡恩,妾身携子断情丝。经年不见,与君无期——掌珠亲笔。
明掌珠走了?
带着皇家的崽子走了?
萧砚夕捏着信笺,反复看了几遍,薄唇溢笑。
字迹是她,语气亦是她,可......
把守翊坤宫的侍卫,尽数跪在龙床之下。其中一人因体力不支,突然晕厥倒地,吸引了萧砚夕的注意。
“累了?”萧砚夕语调不明地问。
几近晕厥的侍卫趴俯在地,不敢接话。
他们已经在燕寝跪了一个时辰,滴水未进,膝盖生疼。
萧砚夕起身,将信笺扣在禁卫军副统领的头顶,修长的手指渐渐收拢,揪着副统领的头发,“昨夜是你在宫中执勤,各大宫门皆由你管辖,你倒说说,是怎么失守的?”
副统领忍着头皮的疼,狰狞着表情道:“末将昨夜照常执勤,连只雀鸟都没放出去过,不可能失守!”
“好,很好。”萧砚夕拳头握得咯咯响,面上却在笑,“若是让朕查到,淑妃是从宫门被人掳走的,唯你是问!”
掳走?
众人皆愣。
所有的迹象都表明,掌珠是主动离开的,怎会变成被人掳走?
萧砚夕松开副统领的头发,慢悠悠来到闵络面前,居高临下地质问:“朕让你贴身保护淑妃,你是怎么交差的?”
闵络低头,“末将一时大意,被高尚宫偷袭后颈部,当即晕厥。末将办事不利,请陛下责罚。”
办事不利?
萧砚夕冷笑,昨晚,哪怕她哼一嗓子,就会有无数的侍卫冲进寝宫。再者,高尚宫即便有些拳脚功夫,在闵络面前都属花拳绣腿。
被偷袭?
骗鬼呢。
萧砚夕斜睨着她的发顶,刚要开口,张怀喜突然走进来,躬身道:“陛下,该上早朝了......”
再不动身,满朝文武就要等了个寂寞了。
萧砚夕某种愤怒未敛,走到妆奁前,拿起玉扳指,冷嗖嗖道:“来人,将闵络暂收刑部大牢,必要时可上刑。”
御前侍卫面面相觑,还是依照帝王的意思,将人带了下去。
萧砚夕戴好玉扳指,习惯性转动两圈,从支起的绮窗向外看,漆黑的凤目泛起凛冽。在他看来,掌珠虽不服管,但笨得很,身上又没多少银两,怎么可能买通高尚宫,一起逃出宫!
再者,即便高尚宫已进宫数十载,也不可能不动声色地将人带走。
只有一个理由可以使他信服——
高尚宫伙同他人,拐走了掌珠和崽崽。
走在通往金銮殿的甬道上,萧砚夕放慢脚步,思绪飘远。高尚宫曾是已逝闵太妃的大宫女,闵太妃去世后,留在尚衣局供职,因办事能力强,受太上皇赏识,接管了翊坤宫所在的西六宫。自己从未将目光落在过她的身上,还真是小看了她。
萧砚夕最担心的,不是高尚宫挟持掌珠,意欲勒索。而是担心她背后有股隐形的势力。
敢威胁皇帝的人,要么脑子坏了,要么野心膨胀。萧砚夕宁愿是前者,因为后者,八层与各地的诸侯王有关。
一旦达不成交易,那些野心勃勃的家伙,就会用他女人和儿子的血,祭帅旗。一想到白胖胖的儿子被那些混蛋吓哭,萧砚夕浑身血液倒流。
一想到自己的女人可能被那些混蛋欺负...萧砚夕不敢深想。活了二十五年,还没有什么事,让他倍受煎熬。可这桩事,他有点胆颤,甚至无法忍受谁碰掌珠一下。
早朝后,年轻的帝王站在玉阶上,凝望远方。
百官没像平时那样,各回各的衙门,而是站在帝王身后等候指令。
半晌,萧砚夕转眸,目光落在景国公脸上,严肃道:“来啊,请景国公去一趟大理寺衙门。”
景国公错愕地瞪圆眼睛,面对逐渐逼近的侍卫,低声呵斥:“尔等焉敢......”
“方劲!”萧砚夕打断他,“你敢忤逆朕?!”
景国公抿紧唇,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淑妃失踪一事,与老臣无关,望陛下明察秋毫!”
“无关与否,等去了大理寺再说。”萧砚夕摆手,示意侍卫上前。
见势,侍卫们听命架走了一脸愤怒的景国公。
众臣无不震惊,但也实在想不出,除了号令二十万禁军的景国公,还有谁有此本事,能在不惊动门侍的前提下,带走宫妃和皇子。
看守各处宫门的侍卫长,皆出自三千营,乃景国公的旧部。此事一出,景国公的嫌疑的确最大。
可景国公哪里是任人捏扁搓圆的人?
帝王不顾他的颜面,当众将他遣去大理寺,无疑是与他撕破了脸皮。若是错怪了人,就更加难以收场。
方氏一族,为百年将门。族中出了不少骁勇悍将,这些人全部听命于族长景国公。景国公被抓,这些人岂会善罢甘休。
个中要害,萧砚夕岂会不知。但敢伤他皇儿者,格杀勿论!
日光耀目,萧砚夕微眯长眸,心下有了一个决定,即便误会了景国公,也要借此削弱他在朝中的势力。方氏一族,眼下不着手灭其威风,日后必成祸端。
诸事缠身,萧砚夕抬起玉手,捏了一下眉骨。那萦绕心头的担忧,丝毫未减退。
前半晌,各大衙门派兵,挨家挨户搜查可疑之人。城门前,侍卫逐一盘查进出城的百姓。一时间,皇城内外,人心惶惶。
*
郊外的一处湖心小筑里,掌珠悠悠转醒。入目的是浅绿色的绸缎承尘,经风一吹,撩起一角帷幔。
脑子晕乎乎的,掌珠揉下太阳穴,逐渐恢复意识。
她被人绑架了......
宝宝?!
掌珠猛地坐起身,顾不得衣衫是否完整,蓦地掀开帷幔,环顾周遭。
屋里摆放的家具皆以檀木打造,奢华却也简约。
脚一着地,双腿不受控制地发软,整个人向前栽去,跪倒在地上。
“咯吱。”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掌珠的视线中出现一抹莲红。
“吖——”
一道稚嫩的声音随之响起。
掌珠抬起头,瞠起杏眸,睫毛轻颤。
一袭莲红锦袍的君辙进来,怀里抱着崽崽。
崽崽见到娘亲,伸长胳膊去够,发出呜呜的声音,呼出鼻涕泡。
君辙为他擤下鼻子,将沾了鼻涕的锦帕放在掌珠手里,勾唇道:“娘娘这大礼,本官可受不起,快起来吧。”
“把孩子还我!”掌珠站起身,倾身向前,去夺崽崽。
为母则刚,掌珠目光灼灼地瞪着躲开的男人。
脱去素淡的太医服,一袭红袍,妖冶无双。削薄的唇微勾,嘴角衔着一丝黑发。男生女相,大致就是用来形容眼前的男人。
一张近乎完美的脸,与萧砚夕有几分相像。可掌珠心急如焚,没注意这个细节。
“把孩子还给我。”掌珠伸手,视线定在崽崽身上,急红了眼尾。
崽崽努着小嘴,冲君辙哼哼两声,指了指掌珠,像是在表达自己的意愿,想要回到母亲怀里。
君辙展颜,刮了刮崽崽的鼻子,“刚还和叔叔玩得欢,这会儿就变心了。小孩子也这般薄情寡义吗?”
“你在说什么?”掌珠忍受不了,他用阴阳怪气的语调同崽崽讲话。一边抢孩子,一边质问:“你绑架我们母子,意欲何为?”
君辙单手抱着崽崽,另一只手轻轻挥开掌珠,笑着警告:“娘娘先想想自己的处境,再同我讲话。”
“你到底要做什么?”掌珠停下来,大喘气,因为动了怒,胸前一起一伏,为本就傲人的身段添了春色。
君辙瞥一眼,收回视线,抬手挠了挠崽崽的下巴颏,逗弄似的笑道:“你我旧识,可还记得?”
目光虽落在崽崽身上,可话是对掌珠说的。
掌珠根本听不懂他在讲什么。
君辙继续逗崽崽,语气颇为熟稔。说来也怪,崽崽不但没害怕,还冲他笑,小胖手无意识地拍了拍男人的脸。
君辙故意“嘶”一声,像是被拍疼了。
崽崽咧嘴继续笑,可转瞬,小嘴一咧,泪豆子大颗大颗落下来。
掌珠急了,顾不得安慰,一股脑冲了过去,“把孩子还我!”
君辙侧开身,单手揽住她的腰肢,按在胸前,“宝宝拉了。”
“......”掌珠闻到一股味道,的确是崽崽拉了臭臭。
君辙收紧手臂,第一次放肆地打量怀里的女人,眼里有掌珠看不懂的流光。
掌珠反应过来,拼命挣扎,“放开我!”
听见母亲的惊呼,崽崽哇一声大哭起来。君辙顺势松开掌珠,单手轻拍崽崽后背。
掌珠惊魂未定,感觉腰间火辣辣的。此刻,她只穿着一身寝裙,未绾长发,妩媚中透着一丝脆弱,弱不禁风的样子。但却因母亲的身份,虎虎生威,誓与崽崽同进同退。
君辙绕过她,径自走到柜子前,拿出换洗的婴儿衣物,又走到床前,弯腰放下崽崽,解开尿裤,准备为崽崽更换尿裤。
掌珠走过去,忍着恐惧推开他,“你别碰他。”
说着,动作麻利地为崽崽换好尿裤,紧紧抱在怀里,退后几步,戒备地看着男人。
君辙靠在床柱上,姿态慵懒,一举一动令掌珠觉得极为熟悉。
“怕什么。”君辙淡淡勾唇,妖眸炯炯地锁在女人身上,“你以前,可不怕我。”
“......”
胡说八道什么呢?
掌珠拢眉,可以确定,以前与他不相识。
君辙忽然上前一步。掌珠立马后退,双手紧紧抱着崽崽。可尴尬的一幕发生了......
崽崽闻到奶香,肚子咕噜叫,伸手扒拉掌珠的衣襟。
掌珠只着了一件薄衫,里面穿着绸缎抹胸,被崽崽一扒拉,露出一侧锁骨。
掌珠按住崽崽的小手,颇为严肃地凝着他。
崽崽扁嘴,饿的直哭。
好在君辙及时收回视线,大步走向门口,“丰收该吃奶了,别饿到他。”
丰收......
他怎会知道?
掌珠盯着一开一合的门扉,陷入沉思。
“嗯——”崽崽发出奶音。
掌珠反应过来,疲惫地坐在床边,放下帷幔,横抱崽崽喂奶。崽崽跟个小暖炉一样,却熨烫不了掌珠的心。不知身在何处,将要面临什么,恐惧感源源袭来,她浑身战栗,却要强作镇定。
刚刚君辙看她的目光,与在宫中截然不同。自从成为萧砚夕的女人,她对这种目光并不陌生。是男人对女人的兴趣,以及占有欲。
但有孩儿在,母亲不能脆弱。
她默默告诫自己。
门外,君辙走到二楼窗前,推开窗子,感受热风拂面。耳畔的知了声,让人回忆起许久许久之前。
口中嘘出一阵长叹,是对红尘过往的叹息。
旋梯处传来脚步声,君辙瞥眸看去,见高尚宫走上来,没有搭理,继续盯着窗外的天空。
高尚宫站在旋梯口,颔首道:“主子,娘娘希望你适可而止,将淑妃和小皇子放了,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君辙不语。
高尚宫继续道:“宫里传来话,当今圣上将景国公送进了大牢。”
“哪个衙门?”
“大理寺。”
“我也算替他下了一个决心。”君辙唇角上扬,笑不达眼底,“景国公是社稷之盾,也是社稷之虫,这样的人,早该除掉。换慕贤来做三千营的提督,更为合适。”
“...老奴不懂朝堂事,只知主子此举,激怒了当今圣上,必陷危局。”
君辙玩笑道:“有人可保我无忧,怕甚。”
“......”高尚宫摇摇头,看向紧闭的隔扇,“淑妃产子不易,不经吓,主子还是收敛一些为好。”
君辙嘴角一收,“下去吧。”
高尚宫叹口气,却不能忤逆眼前人,转身步下旋梯。
屋内,掌珠站起身,将睡着的崽崽放在床上,想舒展一下手臂。可崽崽刚着床,就哇哇哭起来。怕引来门外的男人,掌珠赶紧抱起崽崽,轻轻拍他的背,柔声道:“娘亲在呢,宝宝别怕。”
崽崽闻到熟悉的味道,哭声渐歇,趴在她肩头睡着了。
掌珠坐回床边,靠在床柱上维持体力,视线始终落在门扉上。
须臾,门外出现人影,掌珠正襟危坐,搂紧崽崽。
君辙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上摆着两菜一汤,一小碗米粥,以及一碟锅贴。
他放下托盘,“吃饭了,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防着我。”
掌珠没动,“你到底想要作何?打算何时放我们母子走?”
君辙坐在绣墩上,单手撑头,慵懒笑道:“一家人刚团聚,提什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