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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蕊惊恐道:“婆婆!”
老妇人一脸怒意,说:“原本这事可以就这么了结,但你毁了小虎一对招子,怎可轻易了事?”说罢,她唤有接触过亦蕊的人去洗手,又命花皮帽脱下外袍,强迫亦蕊穿上。过程之中,众人小心翼翼,尽量不再与亦蕊有任何接触。老妇人、花皮帽等人押着亦蕊跳上小舟,轻轻一撑,舟如柳叶,在急风中摇曳而去。
话说胤禛那边原本正要上前营救,却见形势突变,打蛇不成,却引蟒出现。一行人等又惊又喜,均退回位待命。按原计划,亦蕊交了赎银,侍卫便跟踪上去。凝秋释放后,便一举剿灭了恶党。谁都没有想到,恶党居然在集市演了如此一出好戏,而亦蕊又成为新的人质。胤禛眼睁睁见花皮帽将亦蕊押进船仓,低声说:“跟!”侍卫们已在河边备下快船,当下几只先行,而胤禛、伊里布立即钻进其中一艘,乘风破浪而去。
江面宽阔,老妇人的船只轻如鸿毛,随波摇摆,在日光下显得格外醒目。又下行了几里水路,忽然水路变窄,浮萍连天,野鸭成群。
胤禛四下寻找,那老妇人的船如忽然消失一般,无形无踪。再往前驶去,抵达一个港湾,各式船只如星点般散落,根本无法寻找。胤禛打了个呼哨,将人马分成四小路,搜寻亦蕊。
胤禛忙得像无头苍蝇时,亦蕊已被带到了个破落的村庄,村里的庄稼枯黄瘦小,篱笆上晒得衣服破烂不堪,大部分屋子都是歪歪斜斜的,处处可见此村的贫穷与凄凉。亦蕊心中并无一丝同情,五千两和一箱财宝已落他们手,说句不好听的,此村比雍王府还富了,在她眼里,这都是恶性的伪装。
亦蕊被推到一个还算完整的房子里,那老妇人说:“先把她关起来,小虎的眼睛要紧。”花皮帽狠狠地剜几眼亦蕊,跑了出去。亦蕊高声喊问:“这是哪儿?凝秋怎么样了?你们要怎么样?”没人理她,只有风吹过屋子的声音。亦蕊靠着柱子,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一片喝骂中,亦蕊被吵醒了。房门仍是紧紧关着,透过板缝,过了看到外面投射进的火光。她挪到门外,向外一看,台阶下,满面怒色的百姓举着火把,正激昂着喊着:“烧死她!烧死她!”而台上三个高矮不一人背对着自己,从发饰和服装上,她隐约可以判断出,一个是那老妇人,另外两个分别是一个小男孩子和一个小女孩子,或许就是那日在云燕亭见到的孩童。
那老妇人一抬头,百姓安静下来,只见人前跪仆着个中年村妇,哭道:“姥姥,你要为小虎报仇啊!他还这么年轻,眼睛就被清狗毁了……”
花皮帽在旁说:“姥姥,钱已到手了。那个女人无任何利用价值,杀了她,至少也要弄瞎她,为虎子报仇啊!”
老妇人冷静地说:“你杀了她,明天再等雍亲王来血洗亭林村吗?今天,我请大家来,是想向大家说明一下银子的去处。臻婳……”
边上的小女孩打开手中的书册,一板一眼地念起来:“购米五千石,分送至杭州、阳湖、桐乡、湖州、堂邑……灾民手中。采购由我负责,送米由李卫负责。余下的银子,将用于旱情严重的几处打井、灾民出逃的路费。这些地方都是各位的家乡,大家都要帮忙。”
众人议论纷纷,多半是拍手称快。只听人群中忽然冒出个阴恻恻的声音来,说:“兄弟们出生入死,一个银子都没捞到,再说,采购送米都由你们负责,谁都知道中间有没有吃了黑钱?”
小女孩气得浑身发抖,喝道:“混蛋,姑奶奶宰了你……”
老妇人冷冷说道:“臻婳,太无礼了!哪位兄弟有意见?请上前一步说话。”
一个青衣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傲然道:“是我!”
老妇人平静地说:“胡兄弟,你初来亭林村不知规矩,我不怪你。亭林村干得虽是绿林之事,但一不杀人,二不为己。众位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苦命人,或是江浙鲁一带因天灾逃出的百姓,或因家中壮丁被可恶的清政府抓走的孤寡,当今政府贪污腐败,民不聊生,各地赈灾银子却变成官吏滥花的民脂民膏。顾炎武先生说得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们结伴而居,除了互相照顾,更要照顾天下同样苦命的百姓。”
青衣人说:“姓胡的不知什么夫子训话,只知道真金白银。我拼了命去,至少要自己先过上好日子,才顾得上人家。”
小男孩子说:“我李卫虽没读过什么书,但也明白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道理,若一心只想分银子,那与强盗抢匪有何不同?”
青衣人冷笑道:“难道我们进西郊别院打劫,绑架王爷福晋,就是不是匪人之举?穿裤子放屁,装什么斯文?”
此时,臻婳已忍耐不住,从台阶一跃而下,抬腿便往青衣人下颚扫去。只见李卫从旁一臂挡住,臻婳怒道:“木子,你敢挡我?”说罢,手指成爪状,向李卫右眼挖去。李卫微微低首,躲过一袭,说:“婳儿,别坏了大事!”臻婳武艺仍李卫所授,自然不敌,一顿脚便跑到老妇人身边。老妇人面带几分赞许,冲李卫点点头,李卫说:“胡大哥,你不愿与我们为伍,也不强求,你走吧!”
青衣人不甘说:“就这样便想打发了我,没门!”
李卫客客气气地说:“任何人离开亭林村时,我们都会送上些许路费。”
青衣人面色稍缓,说:“多少?”
李卫笑着举起手掌,青衣人说:“五百两?”
李卫说:“五两!”
青衣人怒道:“你们前后赚了不止一万两,居然只分给我五两银子?”
李卫慢条斯理地说:“五两。可以买十石米(换成现代单位是1600斤),或者六十斤猪肉,够您衣食无忧地过一年了。”
青衣人说:“老子为你卖命,你就给我五两。兄弟们,这顾家太不仗义,大家早些散伙吧!”
李卫冷笑道:“胡大哥,你卖过什么命?西郊别院你只负责望风,今日码头一役装肚子疼临阵脱逃,是谁没有义气?进村时,我们歃血为盟,说过什么?而今却想着分银子?笑话?”
青衣人脸上青白交加,扯着脖子说:“随便你怎么说,这刀头舔血的日子,兄弟们过够了。我们都要分银子,一万两,我们这五十多户,每户分个两三百两。”
此话一出,群起激昂,人声鼎沸。无论多么义字当头,每人心中都仅存着一丝贪念。
跪倒在地的小虎妈先开口了:“姥姥,我就虎子一个孩子,家中婆婆还有病。虎子瞎了,以后也做不了什么了,把钱分了,让虎子娶个媳妇,万一我死了,也有人照顾婆婆和虎子。”
一听到娶媳妇,几个上了年纪的鳏夫也蠢蠢欲动起来,纷纷赞成分银子。
臻婳怒道:“你们是不是想钱想疯了,江浙有多少灾民过得比我们苦,没米下锅,没钱医病,你们却想着娶媳妇?”
小虎妈斜眼看着臻婳说:“我们也是灾民,当然要先顾好自己。顾小姐我们是高攀不起的,只求找个同样苦命的女子,陪着虎子!”
臻婳听了这酸溜溜的话,又羞又怒,要不是被老妇人紧紧拉住,早已不知打翻踢倒几个。
老妇人冷静地说:“各位兄弟要分银子,没问题。我们按每户的人头来分,不过,分得银子的立刻离开亭林村,以后咱们再无瓜葛。亭林村犯的事,与你们无关。以后你们若有难,也别再来寻我们。”
顿时寂然无声,这里的人多多少少都蒙老妇人相助,甚至有救命之恩。在她的带领下,不说富足,但在这饥荒年代亦能温饱,一家有难,全村相助的亲情实难割舍。没一会,便有人说:“姥姥,我不走,我继续跟着你,银子我不要了。”又有好几个人随声附和。
老妇人感激地一拱手,说:“谢谢各位兄弟,这样,想要留下来的,站到我这边来。分银子的,原地站着不动便可。”
花皮帽率先走了过来,双手抱胸盯着村民,紧接着又有人走了来,陆陆续续地,村民过来了一半左右。
老妇人轻声叹息,说:“人各有志,臻婳,你算算各家银子怎么分,取给他们,散了便是!”
李卫说:“姥姥,现在不能走,万一他们走漏了福晋在这儿的消息怎么办?”
老妇人点点头,道:“银子的事,大家说好了。那个女人,该怎么处理?”
小虎妈尖叫道:“怎么处理?当然是挖了她的眼睛,给我小虎报仇。”
老妇人摇摇头,说:“当时小虎去撕扯她的前衣襟,才染上毒药的。若无伤人意,怎会得此报啊!”
小虎妈厉声道:“怎么?你是说我小虎活该喽!”
老妇人抿嘴不语。
小虎妈泣道:“不能让她好过,让她伺候我家小虎!”
臻婳“噗”一声笑出来,说:“小虎妈,顾家的姑娘你看不上,倒看上王爷福晋了。你要她给你做媳妇么?年轻点的那个,才得好像还挺好看的。”
小虎妈狠狠地说:“呸,就那个妖精样的残花败柳,谁看得上?当年小虎爸和小虎爷爷都是被衙门抓去做苦工,再也没回来。我也要抓个衙门的人来我家做奴才,解解气!”
老妇人默许地点点头,说:“大家也并不急在这一时,这件事尚在风口浪尖上,在哪也不如亭林村安全。运送米粮之事,搁浅一阵。观察一阵子,若无追兵来袭,我们便把那个女人放了,各位兄弟想清楚再分银子如何?”
见众人允可,老妇人满意地点点头,臻婳转头用钥匙开了门,看到在墙边装睡的亦蕊,执个破帚敲了两下。亦蕊佯做惊醒,惶然地盯着臻婳。村民纷纷涌进屋来,像看珍稀动物般观赏着亦蕊,调侃着小虎妈:“这就是你家大丫头了?”“这么漂亮的姑娘照顾小虎,瞎了也值得啊?”“娶了她算了,看那脸蛋白嫩的!”
亦蕊不由从装怕到真怕,只听小虎妈得意洋洋地说:“呸,又不是黄花闺女了,脏了身子的不值钱。再漂亮,我家小虎也看不见了!”最后一句,透着无限伤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