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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珠立刻联想到了太子议婚一事,疑心会不会是要再相看自己一回,不敢怠慢,立刻梳洗更衣,随宫使坐上宫车,入了皇宫。
她对皇宫再熟悉不过,知陈太后居的积善宫位于宫城靠后正北的方位,被带了进去,却不是立刻入内,而是停在了积善宫靠西的拾华殿。
这里位置比较偏,前世她没怎么来过,记得好像用作配殿,长年空置。
宫使将她领入,留两个宫女在侧,命她稍候,说先去通报,人便走了。
菩珠等了一会儿,心中隐隐不安,仿佛哪里不对劲。但身处深宫,知不能随意走动半步。正一边猜疑一边捺着性子等,突然听到殿外发出一声惊呼,似是宫女所发,急忙跑出去,看见墙头竟然翻入一个宫卫打扮的蒙面男子,一跃而下,朝这边疾奔而来,迅速到了近前,从身上摸出一把匕首,向着两个站在宫阶上正惊呼奔逃的宫女横颈抹去。
刹时血沫横飞,宫女当场倒地毙命,血喷了一地,惨不忍睹。
菩珠大惊失色,下意识转身往殿内奔逃,想反闩门,却怎敌得过这突然现身之人,还没奔几步,就被对方拦住了去路,接着,那柄还染着宫女颈血的匕首就抵在了她的咽喉之上。
“你若敢喊一声,我便立刻杀了你!”蒙面人低声威胁。
菩珠看着阶下那两个宫女的惨死之状,犹如两只被割了脖的鸡,早就手脚发软,动弹不得,差点跌坐在了地上。
“皇帝在哪里?路怎么走?快说!”
对面的人朝她挥了下匕首,目露凶光。
菩珠咬着牙,心里天人交战,在说与不说的边缘挣扎徘徊了几息,见对方将匕首指了过来,离自己脖颈更近了,森森的死亡威胁之下,脑子反而清醒了过来。
太诡异了。
大白天的,皇宫里竟然出现了这样一个明目张胆行刺的刺客,听这个刺客的意思,竟还要去刺杀皇帝。
观刺客衣着,似是光禄寺下的羽林宫卫。
如果此人是外来混入的,想入皇宫,必须过两关。
第一关北衙禁军,守卫宫门。
第二关羽林宫卫,戍卫内廷。
这两批人关系皇帝的性命安危,非亲信不用,也不可能有尸位素餐之辈。想当年,梁太子逼宫,虽精心准备,还得了李玄度的相助顺利闯入皇宫,但最后却还是事败。除了消息泄露之外,羽林宫卫迅速集结,强力阻挡,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
今日这个刺客单枪匹马,怎么可能带着凶器混进皇宫深入这里?
另外一种可能,如果此人就是羽林宫卫,早早潜伏了下来,但既然要对皇帝不利,必定早就利用职务之便将地形摸得一清二楚,怎么可能临行动了,还跟个瞎子似的要靠别人指路?
疑虑电光火石般地从菩珠脑海里掠过。虽然她暂时还是没想明白其中的关节,但却彻底冷静了下来,看着对方眼睛道:“我是外来之人,被带到此处等待召见。你逼我也没用,我不认得路。”
对方仿佛一愣,迟疑了下,持着匕首的那只手缓缓地松了些。
菩珠又道:“我不知道你长什么样,我也不管你是谁,劝你一句,莫再伤人,更不要图谋作乱,还是趁着被发现之前赶紧走。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你还能藏起来逃走……”
这自然是鬼话了。
她一边说,一边留意对方的眼神,想分散其注意力,趁其不备,狠狠踹他胯部,以获得逃生的机会。
男子全身最脆弱的部位便是胯,一旦被踢中,轻则失去反抗能力,重则当场毙命。
这是上辈子后来京都变乱之时,身边人教她的防身之术。
但奇怪的是,菩珠发现刺客竟频频扭头,视线瞟向殿外,仿佛在等什么人来。
菩珠愈发觉得古怪,并且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对方并不想伤害自己。
她便试探着慢慢地往后退了两步,对方果然没有逼上来,只看了她一眼,突然收了匕首,转身出殿。转眼消失不见。
四周静悄悄的,除了门外随了南风飘来的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道之外,菩珠感觉自己仿佛做了一场奇怪的噩梦。
她定下心神,拖着发软的脚步来到殿槛前,看见宫阶上卧在血泊里的那两具片刻前还鲜活着的宫女尸体,忍住胸中一阵反胃,正想呼叫人,忽然看见沈皋带着几个宫人现身,宫人们迅速奔到近前,将宫女的尸体用布裹起来抬走。
沈皋恍若未见,径直走了过来,笑道:“小淑女,太后困觉一直未醒,今日召见免了,改下回吧。”
菩珠一下就明白了。
刚才的那一幕,绝对是故意的安排。现在看起来,仿佛是为了试探她。
既然发生在皇宫里,那必定是皇帝的授意,否则,沈皋自己敢胆大包天在皇宫里动刀杀人?
但她还是有点没想通,皇帝为什么要这么考验自己?难道是和立太子妃有关?
上辈子,她并没有经历过这样奇怪而血腥的考验。
皇帝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她满心的疑惑,心里乱糟糟的,却不能问出口来,只能应是。
沈皋竟亲自带她出宫,行至宫门口方停步,低声微笑道:“小淑女,方才配殿之事是个意外,刺客已经解决。你不必害怕,也不用声张,明白吗?”
菩珠低低地应是。
“很好,你也累了,回去好生歇息吧。”
沈皋召唤了一声,立刻有宫人来,恭敬地引着菩珠上了一辆宫车。
沈皋目送宫车辚辚而去,回到皇帝面前,将方才发生的一幕,包括每一个细节,一五一十,全部讲述了一遍。
“陛下,此女果然和一般女子不同,并未因了事发突然而举措失当,相反,可谓临危不惧,且确实聪敏。观她当时言行,似也觉察到了刺客异样。奴婢以为,确实是个难得的可用之人。”
皇帝微微颔首。
“秦王呢?前次河西之行,有无异常?他是如何认得菩猷之孙女的?”
沈皋道:“奴婢正想禀告陛下,查这边的人也传来消息了。据福禄驿置驿官讲,秦王当夜落脚驿舍,是菩女与那阿菊老姆为秦王做的晚膳。秦王得知她的身份,应是怜悯,给了厚赏。二人应当便是如此认识的。”
皇帝叹息了一声:“朕的四弟,还是当年的四弟啊!自己都落得如此处境了,对这些人还是不忘怜悯,施以恩惠。年初之时,菩猷之尚未翻案正名。他便不怕被朕知晓了?”
皇帝语气颇多感慨,听不出来是褒,还是贬。
沈皋不敢立刻接话,等了片刻,方小心翼翼地道:“以奴婢之见,于陛下而言,这才是好事啊。”
“怎讲?”
“奴婢不敢说。”
“恕你无罪。”
沈皋这才道:“秦王的性子,陛下应当知道,少年时轻财任侠,亦桀骜自恃,不把旁人放在眼里。这些年沉浮历练,若是叫他变得事事隐忍不发,心机深沉,于陛下而言,反是坏事。又譬如这回,菩女向他求助,欲摆脱韩世子,他亦慨然出手,不管有无男女情愫,此举倒合他少年起的一贯秉性。可见秦王这几年虽改而奉道,但其人之心性,与从前相差无几。这于陛下而言,岂非好事?”
皇帝沉默了片刻,复叹息:“朕又何尝愿意兄弟离心彼此防范?奈何人心难料,谁知他是不是故意做给朕看,好叫朕不加防备呢?”
这几年,据皇帝安插在西海郡的眼线报告,秦王日常完全没有半点异样,私下也从未与阙人交通往来。
但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只是表象,秦王的手段太过隐秘,以至瞒过了眼线?
皇帝总是无法安心。
“那是自然,陛下未雨绸缪,天经地义!如今陛下不是已经有了菩女吗?”沈皋轻声道。
皇帝沉吟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问:“那件事办妥了吗?”
“妥了,菩女出了郭家,奴婢便着人上门去办了。陛下放心,绝不会出岔子。菩女与那妇人相伴多年,感情深厚,说情同母女,亦不为过。”
皇帝不再说话,从案头抽出那份录有太子妃人选名单的折,取御笔,将上头“菩氏女”三字一笔勾掉。
申时,蓬莱宫中,陈老女官吩咐宫女准备为太皇太后上膳。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这两年每日只进两餐,且饮食清淡,不喜荤腥。老女官生怕长久下去于身体不利,隔个几日,会叫尚食令往太皇太后所用的蔬中掺些肉糜。好在这一两个月,自从小王子来了后,祖孙一同用饭,对着大口大口吃饭的小王子,太皇太后的胃口比从前好了不少,这让老女官感到欣慰不已。
尚食令将晚膳递出,陈女官正要送餐至寝殿,忽闻消息,皇帝陛下亲自前来侍奉太皇太后用膳了,忙到寝殿,果然,皇帝已经立于食案侧,正亲手从宫人捧着的食盒中取出带来的饭食,一一摆在食案之上,态度恭敬。
陈女官忙上去,一同服侍。
姜氏叫皇帝同食,皇帝推却。姜氏也不勉强,吃了些,便命撤了。
陈女官撤食后,领人退了出来。寝殿中剩姜氏与皇帝二人,姜氏微笑道:“皇帝可还有事?”
皇帝道:“什么都瞒不过皇祖母。确实,孙儿今日前来,除了侍奉皇祖母用膳,另外还有一件好事。”
“何事?”
“便是四弟玉麟儿的人生大事!”
皇帝的神情十分欣喜,不待姜氏发问,继续道:“四弟年纪也不小了,从前蹉跎,以致于至今尚未立妃,无人照顾。朕每每想起,心中总是无比愧疚,更是知道皇祖母为此亦牵肠挂肚。全是朕的不孝。此次四弟归京,恰好逢太子议婚,朕便想着,须趁如此机会为四弟也考虑一番。这些日,朕看来看去,京都之中,也就只有菩猷之的孙女堪配四弟了,二人郎才女貌,天造地设。更巧的是,韩驸马亲口向朕证言,四弟倾心于菩家孙女。这岂不是天赐下的良缘?朕兴奋难当,想起皇祖母,忙赶了过来,第一个向皇祖母报喜,好叫皇祖母与朕同乐!”
姜氏一怔,缓缓地从案后站了起来。
皇帝立刻上前,伸手扶住她胳膊:“皇祖母难道不高兴吗?如此佳偶天成!”
姜氏转向皇帝:“韩驸马之言,皇帝确信?”
皇帝颔首:“千真万确!朕是一心成全四弟。他那里,朕方才已经派人去传召了,叫他尽快入宫来皇祖母您这里,朕欲当面将朕的赐婚之意告知于他,愿不愿意,等他自己来了,一问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