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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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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起,您拨的号码是空号,请查明后再拨”

    话筒另一端,第三次传来不带感情的女声,重复着这刺痛人心的话语。

    空号?

    李恩宠不相信,不死心地又拨了五次,换来的是一样的结果。

    这是袭日魄亲手给她的电话号码,他说过她可以call他三次的,他说过有困难可以找他的,空号?怎么会是空号?怎么可以是空号?

    她的头在发晕。

    现在该怎么办?

    一定定懊热的天气害的,热得她无法思考。

    浑浑噩噩走出电话亭。生平第一次,她觉得她被世上所有人给遗弃了。

    谤本没有人在意她!

    就连小爱姐姐,答应了要来参加她的毕业典礼,结果也爽约了。

    她终究还是只有一个人,一个人呵。

    走回班上和几个死党会合,进了学生礼堂,毕业典礼如预演般顺利进行,她完全没有任何感觉,好像是在看一出戏。

    直到典礼将要结束之际,一大束鲜艳缤纷的向日葵,送来了她手中。

    没有祝词,没有署名。

    不知道是谁送的花,李恩宠捧着它,也呵捧着唯一的慰藉。

    当骊歌响起,她再也忍不住心里的难过,唏哩哗啪哭了起来。

    “哇哇,你不要哭嘛,只是毕业而已,以后大家还是可以约出来见面的。”死党甲见李恩宠眼泪狂飙不止,紧张大叫。

    “李恩宠她想去考台北的学校,以后要见面比较难了,所以她心里难过吧。”死党乙补充说明。

    李恩宠的泪水怎么都止不住。这时候,死党丙压低着嗓音说话了。

    “不是啦,是她爸爸上个礼拜跑掉了。”

    “跑掉?!”

    “我听我妈说的,好像定欠钱跑了,丢下李恩宠一个”

    “难怪她会哭得这么伤心。”死党甲好同情。

    “好可怜,那李恩宠以后怎么办?”死寅乙红了眼眶,也快哭了。

    “不知道,说不定以后连念书都有问题了。”

    同学们刻意压低声音说话,像是怕刺激她,但一字一句,都像根针,一字不漏地刺进她的耳膜。

    她什么都不管,只是痛哭,像是要将泪水一次流尽。

    她一点都不可怜,不需要别人同情,她可以自己养活自己,她可以一个人过得很好,她不需要任何人

    ----

    赖在袭日魄身上一阵痛哭之后,她忽然觉得好丢脸。

    由于她哭得太过激动,到达医院的时候竟然吐了,加上她晚餐吃的是墨鱼义大利面,所以吐出了一堆黑不拉叽的东西,把医护人员全吓了一跳,一度还以为她食物中毒,要紧急帮她洗胃。

    做了全身检查,确定了她福大命大、没有内外伤之后,他便驱车载她离开。

    一路上,两人没再交谈。

    她感觉得出来他心情不佳,所以也很识相地不再说话。直到车子驶进一栋大楼,下了车,跨出电梯,她才终于忍不住好奇问了。

    “这是哪里?”

    “我想寻求平静时待的地方。”

    这里不是袭家位于郊区的大豪宅,而是天母一栋高级大厦里的私人住宅。

    所有家具装潢全是线条简洁俐落的后现代风格,色调也以灰黑冷色系为主,没有多余的装饰摆设,酷、冷,就跟他的人一样。

    进了门,袭日魄将钥匙随手一丢,解开领结和衬衫钮扣,坐在沙发上,表情十分严肃。

    “来谈谈吧。”

    李恩宠像个预备听老师训话的好学生,乖乖在他面前坐好,心里却七上八下。他以前都不爱跟她说话,怎么现在见了面,反而老爱跟她“谈一谈”

    “你有困难,难道都不懂得向朋友求救吗?”

    他点了根烟,看得出来不太高兴。

    要不是晚上用过餐、送她回家之后,他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停在对街抽烟想事情,赫然看到她当起蜘蛛女,在公寓外墙“搏命演出”他还真不知道她过的日子原来是如此“多彩多姿”

    “我没有朋友。”她淡淡说道。

    就算曾经有,也都因为她的拖累而常被黑道騒扰,吓得跑光光了。

    袭日魄拧眉。“你在外面还有多少债主?总共欠多少?”

    “今天这个是最大摊了,其他的数目没有这么大”

    “列清单出来。”

    “啊?”

    他抽了电话机旁的便条纸和钢笔给她。“全部列出来。”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想办法”

    “快点,我的耐心有限。”他板起脸。

    李恩宠缩着脖子,怕他生气,只好硬着头皮一一列出债主名单和金额给他。

    袭日魄看着纸条上大大小小不等的金额,表情更是冷得可怕。“这全是你父亲欠下的?”

    “嗯”“你还有和你父亲联络吗?”

    “没有,大家都找不到他。”

    “所以大家都来找你?”他口气明显含着怒气,他真不敢想象她这几年到底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李恩宠没有正面回答他。“钱,我会还你的。”

    听了她的话,他心头的怒火更盛。“你打算怎么还?”

    “这个嘛”她扳着手指,认真算了起来。“一百五十万,假如我一个月还你两万,那就要还六年又两个半月,算六年三个月好了”

    “如果再加上你压坏我的车顶,修车费三十万,再追加一年三个月,总共是七年半。”他也加入算帐行列。

    “三、三十万?”吓,好贵的修车费!

    他再扬了扬手中的纸条,慢条斯理道:“再加纸条上这些数目,我估计你十年都还不了。”

    李恩宠不甘被看扁,好胜心抬头,理直气壮道:“才不会那么久呢,你别瞧不起人,说不定我过不久就会开始赚大钱了,到时候我就会加快还钱的脚步”

    “难不成你是想靠卖sp假货赚大钱?”他不以为然。

    “才不是咧!”她大声反驳。“摆地摊只是我暂时蝴口的工作而已,我真正想做的是当漫画”她猛地打住,摀住嘴。

    他听到,也猜到了。“当漫画家?”

    她不承认也不否认,她其实最最不想让他知道,他一定会笑她。

    “你还在画那些下巴尖尖、眼睛里有星星的人?”他果然笑她。

    “少女漫画的人物本来就是那样,我在学校还拿过漫画大奖,老师都说我很有潜力。”

    “哦?打算什么时候出书赚大钱?”他的语气有些许嘲弄的意味。

    “呃我马上就会完成了马上就会有出版社会录取我了”言下之意,就是她还在“投稿尚未成功,小虫仍需努力”的阶段。

    “我有认识出版社的老板,要不要我--”

    “不用!你不用帮我介绍。”她很有骨气地大声拒绝。“我才不要靠关系哩,我自己有实力,我要靠自己成功。”

    “我也没打算帮你引荐,我只是希望找出版业的专业人士给你良心的建议,让你及早认清,快快死心。”他有些坏心地笑,严重打击她的信心。

    “喂喂,你是特地来打击我的吗?”她快要恼羞成怒了。

    袭日魄收起戏谑的笑容,摆出长者的态度,正色道:“我是怕你在成名之前就会无穷死、饿死。”

    “才不会,我不怕吃苦,就算再穷,我也还是要画漫画。”她没听出他语气里的担忧,反而扬了扬逃命时带出来的画筒,十分有决心道:“你看,我连逃命时都要带着我完成的画稿,你就知道它对我有多重要了,我一定会成名的。”

    “如果这期间,你爸爸又欠了新的赌债呢?到时候你要怎么办?”这才是他担心的。

    “这个嘛”

    “你打算继续靠卖假货、画漫画帮他还钱?”

    “我是曾经有想过,万一撑不下去了就到酒店去,钱比较多”她好老实地承认道。

    “重点不是怎么还钱,是你该为自己想!”他忽然大声喝道,生气起来。“你有为自己想过吗?有吗?”

    李恩宠被他反常的激动情绪吓到,一时语塞。

    “就算他是你父亲,你也没必要任他宰割,你要学会保护自己,懂不懂?!”他越说越大声。只要想象她这几年过的日子,他就忍不住火大。

    “你你干么那么凶啊”她觉得好委屈,快哭了。“我我也不想帮他还钱呀可是”说着,忍不住哽咽起来。“他们都要来找我我、我有什么办法”

    讨厌,为什么他总是这么容易就撩拨起她的情绪?

    他又要害她哭了啦!

    袭日魄见李恩宠泫然欲泣的模样,不禁对自己的态度懊恼起来。他应该不理会她的,甚至对她的事视而不见,但既然忍不住插手管了,就该控制自己的脾气,尤其是维持他向来引以为傲的冷静。

    他不是没有惹她哭过,但此刻,她的眼泪让他心烦意乱,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熄掉烟蒂,他站起身,粗声命令。

    “谈话结束,过来洗澡。”

    他率先走向卧房,李恩宠杵在原地,双瞳圆睁。

    这、这、这种转变也太大了吧!

    他“邀”她“一起洗澡”的震撼,让她完全忘了要哭这件事。

    见她始终没动作,袭日魄停下脚步,回头催促。

    “你吐墨鱼面臭死了,还不快过来!”

    ----

    “呿,到底是谁点墨鱼面给我吃的,还好意思嫌我臭--”

    将莲蓬头的水开到最大,李恩宠一边沐浴洗身,一边嘀嘀咕咕叨念。

    “一下关心人家,一下凶人家,一下又嫌弃人家,真不知道他是什么星座的,怎么脾气这么古怪?”不过再怪,她还是在意他。

    在他的浴室里洗澡,看着架上他的日用品,她忽然有种异常亲密的感觉。

    这可以算是因祸得福吗?

    虽然摔得全身酸痛,却换来他的收容关怀。他愿意将她带回住处,还出手帮她解决债务,这就代表了他其实并没有那么讨厌她,他还是有看在过往小小情分上--至少看在小爱姐姐的分上。

    是啊,他是小爱姐姐以前的男朋友,小新的爸爸。

    李恩宠幽幽叹口气,为自己无法完全对他“死心”感到气馁。唉,她一定要努力做到让自己对他没有感觉才行。

    冲完澡,跨出淋浴间,冷不防浴室外门一开,他也刚好进入浴室。

    一秒的错愕,两秒的对视,三秒的呆滞--

    “啊--”李恩宠猛然回神,慢半拍地尖声怪叫:“喂喂喂,我还没有穿衣服耶--”

    她狼狈奔回淋浴间,还差点滑倒。

    “我知道。”他说得理所当然,冷静地将一套睡衣放在置物架上。“所以我拿衣服来给你。”

    “你干么不敲门呀?”她哇哇叫。

    “我敲了,也说了我要进来。”他的见怪不怪,突显了她的大惊小敝。

    “哪有?!”完蛋了啦,全被看光光了,不是瞄到一眼而已,掐头去尾,起码足足被他看了六秒钟以上。这叫她以后怎么面对他呀?

    静。

    还是静。

    李恩宠觉得纳闷,从淋浴间悄悄探出头,发现浴室里已空无一人。

    就这样?完全“没有反应”地出去了?

    李恩宠有些没来由地失望。

    她好歹也有罩杯,怎么看都还有点身材,怎么他看她的样子跟平常她有穿衣服没两样,难道她就这么没有吸引力吗?

    踏出淋浴间,她直觉拿起自己的衣服准备穿上,然后目光瞄到了置物架上他拿进来的那套睡衣。

    不用考虑,当然是穿他的!

    就算太大、太宽松,她死也要穿,因为不是常常有机会穿到他的衣服的,此时不穿更待何时?

    她穿上他的睡衣,卷起过长的衣袖裤管,战战兢兢地走出浴室。他正在听音乐看资料。

    “我洗好了。”她说道,像个等待父母验收功课的小朋友。

    “你累的话,可以先睡。”

    袭日魄合上资料,站起身,关掉音乐,径自拿了换洗衣物走进浴室。

    李恩宠环顾卧房内,只有一张大双人床,他刚才那句话,应该是有允许她可以睡床的意思吧?

    他没有加但书,应该是可以吧。

    不管了,她就要睡他的床,这样的机会也不是常常有,她要好好把握才行!

    李恩宠掀起棉被,一头钻进被窝躺平,将被子拉到下巴,只露出一双骨碌碌的大眼。她这辈子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可以到他的住处、穿他的睡衣、睡他的床。

    呵呵她心里甜甜的,连眼睛都瞇瞇笑成半月弯弯。

    棉被上有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很好闻,有种幸福的感觉。就算明天一早他后悔了,决定将她轰出家门,她也心满意足、心无所憾了。

    浴室里传出吹风机运转的声响,她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静静倾听,感觉好奇妙、好不真实,但是,却觉得好安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渐渐地,她眼皮沉重起来,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间,她隐隐感觉身旁的床垫陷下,猛然惊醒,张开眼睛。

    她身旁有人?!

    一转头,赫然见到袭日魄已躺上床,准备入睡。

    “吓!”她吓得弹坐起来,骇道:“你要睡这里?”

    “不然呢?”

    “可是我们、我们”她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他翻身,选了个更舒适的角度,理所当然道:“我的床这么大,睡得下两个人,我不会勉强自己去睡沙发。如果你在意,想去睡沙发,请自便。”

    真是可恶又可爱的男人!

    他果然还是像以前一样任性,从不亏待自己。而她明白,他愿意分出床来让她睡,已经是他性格上最大的让步了。

    两样来选,她当然是选择睡床喽!

    难得如此机会,虽然不能“怎么样”她也绝不轻言放过。

    慢慢躺回原位,李恩宠深怕他误会自己的“厚脸皮”还刻意将被子拢挤在两人之间,强调道:“我不会越界的,我的睡相向来很好。”

    “你只要别把口水流在我的枕头上就好了。”

    他嘴巴还是坏。

    “我、我睡觉才不会流口水哩。”只是有时看他看到发呆才会忍不住而已。

    她战战兢兢躺平,生平第一次和他靠得这么近,让她心跳得好大声,这样的夜晚,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还有,别因为今天晚上我谎称你是我老婆,就想太多。”

    “我、我才不会。”她心虚反驳道。其实,的确有那么一剎那,她是有一点点“想太多”

    “也别因为我帮你还债,就动了想以身相许的念头。”他再说。

    “我才没有咧!”她喊出,满脸胀红。

    “很好,那就乖乖睡觉。”

    他背对她,合眼入眠。

    李恩宠睁着大眼,努力和自己的意志力战斗。什么嘛,她本来真的什么想法都没有,结果被他这些话一激,现在不想“想入非非”都很难了

    她简直是同时身处天堂和地狱嘛!

    脑袋里有千百个思绪在飞转,最后全都停在小爱姐姐的面容上。

    嗯,她千万不能有任何“非分之想”袭日魄以前是小爱姐姐的男朋友,小新的亲生爸爸,这项认知就像是紧箍咒,禁锢她对他的情感,在在提醒她,他不是她可以想望的人。

    她绝对不能对他怎么样绝对不行不行

    坚定强化这个想法,她强迫自己闭眼睡觉。随着时间慢慢流逝,脑袋渐渐浑沌,浓浓睡意慢慢攫获住她--

    口里含着呓语呢喃,她睡着了,但却吵得他无法入眠。

    袭日魄始终没有真正合眼,一直听见她在他身边不断呓语着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话语。

    “不行怎样不行”她侧翻过身,一条玉腿冷不防重重跨上他的腰际。

    很好,她的睡相可真好!

    袭日魄皱眉,转过身,就着昏暗的光线,定定凝望她嫣红的粉颊、微启的朱唇,这是一张毫无防备的睡容。

    他曾经认识的那个天真烂漫、活泼机伶,名叫“小虫”的小女孩,已经在他远走义大利忙着寻找、证明自己的岁月中,不知不觉长大了,成为一个尝尽现实冷暖、只为生活努力的小女人。

    “不行小新爸爸”她梦呓着。睡梦中的她,仍有极大的困扰和烦恼在紧紧纠缠。

    他唇边扬起浅浅一抹笑,以轻得几乎听不见声音的唇形,缓缓道:“我不是。”

    “姐的男朋友”

    真是死脑筋!他思忖道,望着她娇憨的睡脸,他忽然有股冲动,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住她的脸颊,说道:“我一直都不是。”

    她翻身,没醒。继续固执的梦话。

    “姐的男朋友”

    “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