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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袤无垠的龙门荒漠，入目皆是土黄色的沙地，被风经年累月地洗礼形成仿若鱼鳞般层层叠叠的沙丘，驼铃声由远及近却又很快渐渐远去，狂风吹过，卷起漫漫黄沙，将一行行深深的蹄印掩埋。
这是属于龙门荒漠的脾气，它开放，天南海北，出身迥异的人类在此地来回穿梭，可同时它也是守旧的——任时光荏苒，千百年来始终是这幅近乎一成不变的模样。
同样不变的，还有坐落在荒漠中心的龙门客栈。
破了个洞的大门，支呀声不绝的地板，时不时便落下尘土的房顶，破败不堪的房子，令人担心会不会一场大风暴它就不见。
谁也不知道这龙门客栈是何人所建，只是但凡前来西域之人，都一定会知道要穿过龙门荒漠，龙门客栈是必经且唯一的打尖借宿之处。
所以破败归破败，客栈的生意倒也同样不错——
店不大，仅有的几张桌子几乎被坐满了，不愿惹事奉行低调主旨的行商们大多选了偏僻的角落安坐，当中的几张桌子被几个拿着佩刀长剑的江湖客占据，这些人形容迥异，衣着打扮的风格亦是极为不同，口音更是天南地北的无处不有，唯一相同的一点便是那一张张风尘仆仆得灰头土脸。
这些人显然并非是同路人，此时巧合碰到了一起，共同饮下二两黄酒，便仿佛一同烫热了那颗相似的、豪情壮志的心……于是不过片刻，几张桌子上的江湖人便交换了称呼、称兄道弟起来。
酒至酣处，言谈间不自觉便少了几分警惕和顾忌，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你们听说‘妙僧’无花的事了吗？”
“‘妙僧’无花？可是那位号称江湖上——琴弹得最好、画画得最美、诗作得最令人销魂、菜烧得妙绝天下的‘妙僧’无花？”
“老兄许久未回中原还记得‘妙僧’无花，可见这位大师声名远播，是名副其实的少林二代第一人了。”
“老哥我来西域之前可是最喜欢听无花大师讲经，跟那些个老和尚不一样，一点不烦人。这次回去，也想去少林寺一趟。”
“哎呀那老哥怕是要白跑了。”
“怎的？”
“我来这里之前，听说无花大师去了恶人谷。”
“恶人谷？！可是七八年前燕大侠身殒之地？听说那里皆是穷凶极恶的大恶人……”
“是——如今中原江湖有名的‘四大恶人’算甚么，在当年的十大恶人面前根本不够看。”
“无花大师去那里做什么？”
“这个啊——这就要提起前阵子江湖上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妖女了……”
大概就在半年前，江湖上突然陆陆续续地出了好几桩命案。当然，混江湖的总是会死人，但是奇怪的是这几个人死因基本一致，都是被一剑封喉，死得十分干脆利落，有六扇门的人去查过，就连剑痕都一致，基本可以推断是一人所为，更加令人不解的是，除了都是男人、都混江湖，这些人可以说没有任何共通点，就连案发现场也是天南地北，哪里都有——这说起来就好像凶手满天下游历着，走到哪里，瞧着哪个男人顺眼或者不顺眼，提剑就把人杀了——完全没有任何逻辑可言。
消息从六扇门传出来，在江湖上很是引起一阵恐慌，尤其是死的人里有武功不行的，却也有江湖二三流的好手，要一剑封喉地杀了他们，不用细想就能大概猜出那位凶手的剑法有多么高明，不仅如此，这么多命案，竟然无一人留意到可疑之人，让六扇门无处着手之外，也让江湖人避无可避，以至于那段时间江湖上武功一流以下的男人无人敢深夜孤身出门，要么天一黑便老老实实窝在家里睡觉，要么怎么也要呼朋唤友地拉上一堆人壮胆——等后来有人跟朋友出门喝酒却死在茅厕门前，就连这种人都少了很多。
“那又是怎么查到凶手的？”
“那凶手当着云南镇南王妃的面，杀了段王爷。”
“啊……”
“这位凶手就是我说的那个妖女了——据说她行至大理，在白马寺结识了带发修行、为大理祈福的镇南王妃，一开始的时候，那妖女跟镇南王夫妇关系似乎还不错，可是有一天却突然拔剑，就这么当着镇南王妃的面将段王爷当场杀了。估计就是疯子吧，不犯病的时候很正常，一旦犯病就控制不住想杀人，你看，连朋友都能杀呢。”
“啊呀……那后来呢？”
后来还能怎样？先是被大理段氏通缉，段家家臣追杀，而后是中原六扇门全国通缉，整个中原武林都开始讨论除魔。那妖女也不知该说艺高人胆大还是如何，明明都人人喊打了，却也不躲着，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到处晃悠，她的外貌特征很明显，总之裹着一身厚重的黑色披风，隐隐约约能够看清楚里面是一身粉色衫裙，虽然面罩粉纱看不清具体长相，但是身上总带着一对造型漂亮别致的红色双剑，不管去到哪里，都会被人第一眼认出来。
“她既然这么高调，岂不早该被六扇门抓进天牢问罪了？”
“话虽如此，可这妖女不仅剑法高明，轻身功夫更是厉害，有人猜测可以比肩香帅了，所以一直没能抓住她。”
“那这妖女又跟无花大师去恶人谷有何干系呢？”
“因为江湖追杀得太紧，逼得这妖女不得不进了恶人谷——恶人谷这几年已经销声匿迹很久了，我记得上次江湖上提到恶人谷，还是七八年前燕大侠闯谷之事，如今因为这妖女，恶人谷在江湖上又掀起一阵风浪。无花大师听闻后，称世间无佛法不可度化之人，甘愿以身犯险，亲入恶人谷，度化谷中恶人。”
“可是恶人谷那种地方……当年燕大侠都陷在里头了，无花大师又能如何……”
“不过我听说那妖女其实也没传言里那么邪乎，杀的人里也有坏人……”
“你可别听说了！她是杀了几个卑鄙小人，可那些无辜枉死的人呢？段王爷呢？她就是个滥杀无辜的毒妇！——真不知道这种女人你们有什么好洗白的，我还听说那妖女长得艳若桃李呢？还说她武功不高，只是练了迷惑男人的武功，扯淡！”
“艳若桃李？哈哈！相由心生，她这般心狠手辣，便不是修罗夜叉的模样，也是个无盐之女！”
“没错。她还真是生得如□□罗夜叉，吓人的很——几位哥哥道她是为了什么杀人？还不是因为长得太丑，没男人要她，她恼羞成怒了呗！”
“哎——还没问这妖女叫什么啊？老哥以后碰见了一定躲着走。”
“叫什么……好像是叫苏、苏……苏白恬！”
*
“阿弥陀佛，施主，请问可以给贫僧施舍些饮用水么？”
客栈跑堂靠在柜台边，正竖着耳朵听着那边努力压着声音的高谈阔论，冷不丁听到这声佛号，险些没给吓出病来。
龙门客栈这穷乡僻壤，生活也是一成不变的无聊透顶，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听着这些来往四方的旅人们的八卦，突然被打断，他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转头想要让触霉头的秃驴滚远点，然而一转头，却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完全地呆住了——
是说……这个大和尚真好看哩！
三千青丝尽数裁去，清晰地显露出完整的头颅形状和脸部轮廓。
失去鬓发的遮掩，大部分人都会变丑，然而这个大和尚不一样，反而更显得他五官好看得不像话，俊眼修眉，唇不点而丹，衬着雪白的肤色，乍一眼瞧过去，面若好女。再瞧却是一身禅意，不带丝毫女气。
他微微含着笑，素衣白袜纤尘不染，站在着这尘土飞扬、人声鼎沸外加摇摇欲坠的小破客栈里，简直就像是会发光一样。
客栈跑堂见惯了来来往往灰头土脸的旅客，哪里见过这等模样的人，脑子一片空白，就连周围的喧闹声都渐渐远去，心里忍不住呐喊刷屏：啊啊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老天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这么好看的人为什么是个男的！还是个一心向佛的清冷禁欲的大和尚！不过就算是大和尚，要是……
“施主？”
又一声轻唤，让客栈跑堂回过神——一回过神，喧嚣的喧闹声便灌入耳中，就犹如自清净圣洁的佛殿堕入红尘俗世，让他有一瞬间的不适应。
眼见对面标致的和尚见他始终没有反应便准备转身离开，客栈跑堂狠抓了一把自己大腿，迭声道：“有的有的有的！”
和尚微微一笑，稽首：“那便劳烦施主了。”
唉大和尚的声音也好听，这样的声音，就算天天在自己耳朵边念经恐怕也不会觉得烦。跑堂的又陷入了片刻的出神，好在这次不需要对方提醒就及时回了神，刚转过身又骤然转回来：“等等——这位师父您要什么来着？”
*
跑堂的很快便给和尚送来了一坛子的水。
来龙门客栈投宿的，很多人要水不光是为了喝的，也是想要用来灌水囊。
和尚稽首道谢。
跑堂的连声道客气，扭身离开，目光却总是在和尚身上转悠着——他看到和尚提着水坛环顾了一周，此时店里的位置已经坐满了，跑堂的正要过去问问要不要去柜台里坐会儿，却见那和尚神色自若地拎着水坛走到店里一处宽阔处，随意地席地而坐。而后先是将水囊灌满，又从包袱中拿出一块干粮，一口干粮一口水地吃着，明明是粗到不行的饭食，可他坐姿挺拔、吃相斯文、神态淡然，外加这张艳若桃李的脸上始终挂着的淡淡笑意，不像是身处破落客栈，倒像是话本所说的贵人在参加盛宴。
跑堂不由地摇摇头。
正巧有人喊他，过去帮了忙，再一转头，和尚的位置已经空无一物，盛水的坛子规规矩矩地搁在了柜台上。
他不由自主地冲到客栈门前，漫天的黄沙中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道纤细的白影，顶着风沙踽踽而行，步伐坚定沉稳，背影却莫名带着几分虔诚，犹如……跑堂的思量了许久，几乎用尽了毕生的文化，想到了一个词——
朝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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