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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装饰精美而又不失大气的房间内，柔和悦耳的诵经声伴随着浮动的暗香，缓缓地自半掩的窗户中流淌而出。
室内，一身素色僧衣的年轻和尚盘膝而坐，微合着双目，双手合十，唇齿微动，神态端庄。
而在他的对面是唯一的女听众，一袭绯衣，整个身子依偎进躺椅里，单手支颐，凭窗而望，姿势慵懒而又风情尽显，目光迟缓地随着窗外偶尔飞过的鸟蝶移动着——显而易见，完全没有在听。
然而就算唯一的听众不捧场，念经的和尚仍旧没有丝毫敷衍，声音从始至终都维持着一个速度，满是虔诚和认真。
和尚所念的《般若波罗密多心经》是佛家最简短的一部经书，区区206字，不过片刻便可念完，于是他便开始逐字逐句讲解。
不用于经文本身自带的节奏韵律，讲解的部分依和尚个人的理解而生出，相对来说似乎更加容易变得枯燥而无味，可这个和尚却偏偏能将之说得更加朗朗上口——不像是在讲经，反倒是像吟诵着什么绝世的诗歌。
然而对面却煞风景地发出不合时宜地一声轻响，随后，清浅的呼吸渐趋平稳。
至此，平缓的讲经声蓦地有了瞬间的停顿，不知有意无意地渐渐降低了音量。
讲经声在屋内徘徊，滔滔不绝，声音是一如既往的虔诚认真，然而念经地和尚却突然轻轻的撩起一只眼皮——
果然看到原本杀气腾腾的女子缩在躺椅上，不知何时闭上了双眼，头一歪，支在下颔的胳膊放平，垫在了脑袋底下——已然是直接睡了过去。初冬的阳光并不灼人，透窗而入，照射在女子白皙的面颊上，和睡意一起软化了对方清冷的眉眼，给人一种温柔至极的感觉。
……也不知所谓的极乐净土，可能比得上眼前这一幕？
大逆不道的想法一晃而过，然而和尚面上却不见分毫异色，目光落在对面女子的睡颜上，眸色深深。
心已分，神却未动，口中经文不乱，语气却仿佛更加虔诚。
就仿佛……他的经本就不是念给虚无缥缈的佛祖听，而只是眼前这个、落进了他眼睛中的人。
看了也不知道有多久，也许很长，也许时间，和尚再次闭上眼。
从头至尾，诵经声几乎没有出现分毫变化。
就在他闭上眼后没多久，对面躺椅上的女子却是突然懒洋洋地睁开眼，看了眼对面仍念个不住的大和尚，做了个“真烦”的口型，抬手打了个呵欠，翻了个身，这才放纵自己真正陷入沉睡。
*
苏白恬这一睡，便睡了整整一下午。许是睡前听着佛经睡的，睡梦里也总有诵经声萦绕不绝，但睡眠质量并没有变差，相反，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她还是第一次睡得这么踏实安稳，仿佛……卸去了一切戒备，黑沉而又香甜。
待到醒来，看着斜下的夕阳撒下漫天金红，她竟有一瞬间生出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然后睡梦里朦朦胧胧的诵经声渐转清晰：“……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密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心情是超乎寻常的平静，苏白恬坐起身，抬手撑住下巴，目光仍停留在窗外火红的夕阳上，懒洋洋地问道：“大师既然将这卷心经念得如此纯熟，想来已经得悟，是否也已做到‘心无挂碍’？”
刚睡醒的声音微微带了几分沙哑，轻轻地撩拨着耳尖。
无花心头发紧，一时竟念不下经文，也无法回答苏白恬的话。
苏白恬却是自问自答般地点了点头，自己接了下去：“自然是早已‘心无挂碍’，所以才能‘无有恐怖’地独闯进这恶人谷……”
听到这话，无花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着痕迹地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道：“如此说来，苏施主岂非也已‘心无挂碍’？”
话一出口，无花便有些后悔——苏白恬问他，是从佛经而来，苏白恬又不修习佛法，他反问苏白恬，便只能是从私事而来，而这样，未免有些交浅言深了。
……到底是有些心急了。
可是这个人永远这么神秘，不知来历，也不知道所去何处，毫无预兆地突然出现，大概哪天又会悄无声息地离开。
不过苏白恬似乎没有注意到这点，她怔怔地看着窗外，喃喃道：“是啊，‘心无挂碍’……”
不管是她主动放下亦或者是阴差阳错被迫斩断，那些羁绊和牵挂终究已经同她不相干了。
不过，就如同佛偈所言，“无挂碍故，无有恐怖”，也没什么不好。
没了牵绊也就等于没了软肋，自此，江湖四海，由着她肆意而为，不会因为放不下哪一个人而束手束脚，也不会因为怕谁担心自己而小心爱护自己，无惧无畏，无法无天。
看来，这佛经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的么。
“哈。”苏白恬讥讽地笑了笑，侧过脸。鬓边摇曳的流苏在她面颊上投下一片阴影，光影流动间，她轻声道：“明日，你继续来给我讲经吧。”顿了顿：“挑个有意思点的，若是不好听，以后我可就不听了。”
无花怔了半晌，垂下头，双手合十：“施主能有此想法已是一桩天大的好事，善哉。”
苏白恬从躺椅上站起来，倚靠在窗台上，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你也差不多念够两个时辰了，该滚下去给我准备素斋了。”
无花微笑着点了点头：“这是自然——还请苏施主稍待片刻。”说完起身，往门外而去。
即将迈出门槛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什么，背对着苏白恬道：“蒙苏施主看得起，可惜贫僧虽将心经背熟，却仍旧未能看破，五蕴未空，挂碍犹在，也并不是无所畏惧的，当真汗颜。”
言罢，一拂袍袖，大步迈出房间。
这和尚……是什么意思啊？苏白恬转头看着门口无花离开的方向，有些疑惑。
不过她没疑惑多久，就被一个小豆丁打断了思绪——
“小苏姑姑小苏姑姑……”
高喊着这个称呼，小豆丁直往苏白恬怀里撞。
及时回过神，一把拽住小豆丁的衣领把他拎起来，苏白恬冷冷地道：“谁是你姑姑？”
小家伙乌黑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迅速改口：“小苏姐姐？白姐姐？甜甜姐姐？”
“都不许叫。”
“好吧，甜甜姐姐。”“都不许”是不存在的，所以被拎在半空的小豆丁自顾自地敲定了一个称呼，举起双手，故意做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甜甜姐姐，小鱼儿好可怜的，这一次差点被老虎吃掉了。”
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一副上等的好相貌，尽管衣衫不整、不修边幅，脸上还有一道从眼角到嘴角的长长伤疤，但是他做出这样的表情的时候，仍旧能够让人生出十二分的怜惜。
不过苏白恬并不在此列——一个能够在恶人谷顺利长大到这般年纪的孩子，不论是好是坏，总归不会十分纯粹。
更何况她也不是不知道在小鱼儿身上发生的事。
“差点被老虎吃掉的是你杜叔叔。”这小子总归是会给她取一个黏糊糊的称呼，苏白恬索性也懒得纠正了，一边拆穿他装可怜的谎言，一边甩手把他抛出屋外：“收拾干净了再进来。”
屋外先是传来一阵阵拍打声，然后是跺脚声，等小鱼儿再进来的时候，头发整理得稍微齐整了，衣服努力扯正拍打干净，鞋子上沾的泥土也刮蹭干净，他这才略多了几分腼腆地再次凑到苏白恬身边，仰着头露出湿漉漉的眼睛和小心翼翼的表情，瞧着像只努力讨好人类的小奶狗，苏白恬莫名心软了一下，没再说什么——然后小鱼儿就得寸进尺地抱住她的大腿，央求道：“甜甜姐姐，你也教我武功吧？求求你了。”
*
也无怪乎小鱼儿会有这样的想法。
在恶人谷见惯了丑和恶，苏白恬刚一来到恶人谷的时候，尽管蒙着面纱，仍然被小鱼儿惊为天人。
奈何那会儿已经是小鱼儿跟着李大嘴学习的最后几天了，所以没过多久就被杜杀打包带去了偏僻的后山，再后来又看到无所不能的杜叔叔受伤，这才知道那位新来的小姐姐顺利收伏了整个恶人谷，成功取代杜杀成了恶人谷众恶人的首领，以恶人谷谷主自居。
小鱼儿年纪虽小，却对自己的生活看得很透，唯有学好本事才能改变自己的人生，才能救燕叔叔，但是几个恶人师父……他能感觉到，他们教的固然有用，却不足以让他成为像燕叔叔那样能以一当百的大侠。
对小鱼儿的这个要求有些意外。苏白恬垂下眼睛看着他，虽然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这小小的幼童怎么会生活在恶人谷，这个小孩儿确实生活得非常辛苦，她同情，但还是非常冷酷地拒绝了：“不教。”
小奶狗的尾巴仿佛瞬间耷拉了下来：“为什么啊？小鱼儿很聪明的一定不会让甜甜姐姐失望。”
苏白恬冷冷道：“七秀坊不收男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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