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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窗外的动静惊醒，无花睁开眼，却没有妄动，鼻翼微动，仔细感受了一番，这才缓缓地露出个笑容，坐起身，双手合十打了个稽首，悠悠道：“贫僧素来知道施主是个梁上君子，却也一直觉得这‘君子’二字用在施主身上并非贬义，可今日一见，许是贫僧误会了，施主这鬼鬼祟祟的模样，同鸡鸣狗盗之辈也无甚区别。”
早在他一坐起身，窗外的人便骤然屏息凝神、一动不动地隐藏着自己的身形，待听到他这话，那人便陡然松快起来，似是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苦笑道：“不过是江湖兄弟抬举，在下本就做的是鸡鸣狗盗之事。况且，在下本就比不得无花大师。敢这般光明正大直入恶人谷、欲以佛法普渡堕入邪道的诸恶人，这世间怕是除了无花大师再无第二个人。”
“不过是我佛慈悲。佛法之前，众生平等。”无花淡淡道：“但不知施主深夜造访，究竟是有何贵干？”
“贵干？”窗外之人往窗框上一靠，长长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这当然是贵干……如此美好的春夜，我本该在草长莺飞的江南水乡伴着美人喝着美酒享着美味，而实际上我却是在这穷乡僻壤、隔着一扇窗户、同一个突然不解风情的呆子干聊——付出的代价未免也太贵。”
不经风情的呆子沉默了半晌，再开口却是直接下了逐客令：“如施主所言，恶人谷穷乡僻壤，非是好相与之地，施主不如尽早离去。”
“说你呆，你莫不是还真变成呆子了不成？”窗外之人不满地抱怨了一句，然后又很快正经道：“我在江南遇到了江大侠和李大侠。”
这江湖上姓江姓李、尤其是姓李的，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对方刚提到这两个称呼的时候，无花险些有些没反应过来指的是谁。不过对方口中涉及江南，这里又是恶人谷，无花很快便联想到两个人——江南大侠江别鹤和绍兴五虎李义，而这两个人之前都参与过攻打恶人谷的事件。
无花颇有些欣慰地点了点头：“得知两位施主俱得以平安归去，贫僧心中甚慰——既然施主见过了江李两位施主，该更加清楚这恶人谷乃是龙潭虎穴之地，不当轻易闯进来才是。”
“呆子！我既然知道我见过了江大侠，自然便该猜到我已知晓你是受那妖女所挟才不得不留在此地，我是来找你商量救你出去的对策的！你这呆和尚还不请我进去？”说到这里，门外那人终于再也忍不下去，抬手便要搭上窗框直接跳窗进去，然而手尚未触及窗框，眼角余光已有雪亮的锋芒闪过——
猝不及防地收手后撤，冰棱般晶莹剔透的长剑已经擦着他的手背、如刀切豆腐一般没入实木所制的窗框之中，可以想见若是他的反应稍微慢上哪怕半分，这柄利器该没入的就是他的手指了。
惊魂未定之际，冷漠的嗓音自一旁传来：“我的人，也有人敢肖想？”
循声望去，一身霓裳的女子持剑立在他不远处的石阶上，眉目美得仿佛一幅画，却正冷冷地看着他。
这样冰冷的眼神，是鲜少落在他身上的，更别说用这样冰冷的眼神看他的还是个貌美的姑娘，来人有些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笑道：“姑娘是……？”
没入窗框的剑被抽回，下一刻，有人将窗户打开，一身白衣白袜的俊秀和尚出现在窗前，他微微笑着道：“施主半夜贸然闯入此地，却连此地的主人都不知道吗？——苏谷主，还请剑下留情，这位来客是贫僧的朋友，你应该也听屠施主他们说过，‘踏月留香’楚香帅。”
“原来阁下便是大名鼎鼎的苏谷主。”楚留香心中惊骇，面上却是淡然而又不失歉意地拱手为礼，道：“在下冒昧深夜来访，实乃太过担心无花这位朋友，匆促之下多有失礼，还望苏谷主见谅。”
苏白恬未知可否，只略扬了眉：“你便是楚香帅？”
楚留香虽然不是好名声之辈，但是一位姑娘尚未见自己一面便听说了自己的名字，尤其这还是个难得一见的清艳美人，他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些自得的，嘴角一挑便露出一抹惯常的绅士般的微笑，愈发显得那张脸英俊不凡，再度拱手道：“正是不才在下。”
看着苏白恬紧紧盯着楚留香，一旁的无花状似无意地缓缓垂下双眼，敛去其中的一切情绪。
然而就在那一刹那，苏白恬身上的气势却是陡然一沉，声音也变得更加冷了：“所以——你是来偷人的？”
楚留香&无花：……哈啊？！
然后不等楚留香分辩，寒芒忽闪，却是苏白恬再度一剑甩来，气势凌人，将他所有的话尽数打了回去。
*
楚留香自诩怜香惜玉，自然不肯跟女孩子动手的，更别说这还是一位如此美丽的女子，反而还因为对方明明有着这样一副倾国倾城的相貌、却被江湖人诋毁成无盐丑女而生出几分怜惜之情。
一个女子被诋毁容貌，无异于一个男人被人污蔑不行，这绝对是最令人难以忍受的。
有了这几分怜惜，他再同苏白恬交手的时候就难免有几分保留。而苏白恬却绝对不是有所保留便能应付得了的。
两人的打斗几乎惊动了内谷所有人，大家纷纷燃起灯烛查看，然后就看到一个腾挪闪身跃上半空的黑影骤然被苏白恬一剑劈中，重重跌落在地。
苏白恬随即也翩然落到那黑影身边，双剑倒指对方，语气森冷：“也不知道盗帅能留下踏月留香的美名，到底是对这双妙手的依仗多一些，还是这双腿——不若尽数斩去，也省得有人天天惦记来我这恶人谷偷人。”
偷人？！一个个拖着伤体也要努力趴在窗口看戏的一众恶人们顿时惊了，然后忍不住浮想联翩——阅美无数的楚香帅来恶人谷偷谁？总不能是他们谷主吧？
“苏……咳咳！”躺在地上的楚留香想要分辩什么，然而一开口，便是一阵巨咳，淡淡的血腥气逸散开来，显见受了不轻的内伤。
“既然贫僧当初没有反对谷主和那些正派人士定下的协议，今后自然也不可能反悔——为了谷中的诸位施主，也是为了那些来了又走的施主，贫僧留在这恶人谷是心甘情愿的，除非哪一日施主被贫僧度化，自行改变主意、将贫僧驱逐出谷。”无花走过来，缓缓道：“楚施主是贫僧朋友，难免关心则乱，不过如今应该不会再提救贫僧出谷之事了。”
楚留香这会儿也总算缓过劲了，压下翻腾的气海，有些诧异地问无花：“难道无花你不是被逼留在这恶人谷的吗？”
无花微笑道：“无花从来都是自愿来这恶人谷的。”
“我知道你是自愿来的，但是永远留在这个地方，你也是自愿的？”楚留香紧紧地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倘若无花面上显露出一点不情愿，哪怕拼着这条命，他也不会再对苏白恬有丝毫保留。
无花只是微笑，并未答话。
苏白恬却是收了剑，冷笑：“他当然是被逼的。”
楚留香眸色一沉，暗暗运功，却在此时突然听一旁的屋子里传来一道娇美的嗓音，带着几分不屑和幸灾乐祸：“不过楚香帅你可能搞错了——逼大和尚的可不是小苏，而是你们堂堂正正的武林正派们。”
楚留香一怔。然后就听那女孩滔滔不绝地将那日之事重新说了一遍——包括那日无花是如何为了救江湖正派重伤垂死昏迷不醒，包括苏白恬如何同江湖正派以无花为注定下协议。
这一系列的事情一出口，楚留香立刻便明白了，真正迫切需要无花留在恶人谷的不是眼前这位恶人谷谷主，反而是那些江湖正派，也明白了当初说这些事情的时候素来光明磊落的江大侠为何总是一脸愧色且鲜少说话，几乎一直都是李义在讨伐恶人谷讨伐苏白恬，并且——这两人绝口不提如何救无花之事。
楚留香不由长叹了一声，苦笑：“苏谷主不若削掉在下这一双耳朵，也省了日后再这般偏听偏信，反倒差点把两边都祸害了。”
“谁耐烦洗剑你让谁削去。”甩下这么一句话，苏白恬冲无花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处理好了，而后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长袖一振，人已腾身而起。
“阿弥陀佛。”无花轻念一声佛号，目送对方离开，这才略有些无奈地看着楚留香：“看来香帅今晚只能在贫僧那里打打地铺了。”
“……我为了来救你受了伤，你却让我打地铺？你这和尚是不是在恶人谷待久了变坏了？”楚留香一边抱怨着，一边搭上对方伸过来的手，借力起身，先是一叹：“倒是当真委屈大师了。”——南少林气度无双、人人追捧的妙僧，到了这恶人谷，也沦落到被人吆五喝六的地步。
见着没好戏看了，众恶人也纷纷熄灯关窗准备睡觉。
无花扶着楚留香往自己住处走去，淡淡道：“没甚委屈的。”
楚留香本还想叹气，然而眼睛一转，却是赞同地点了点头：“这话倒也有道理——似苏谷主这般的美人，若永囚恶人谷能常佳人其身侧，就算是我也甘愿了。”
无花没有说话，扶着楚留香的手仍旧稳稳当当。
楚留香不由大笑：“大师是出家人，肯定不懂我这凡夫俗子的心思了……”
*
虽然起初算是惹恼了苏白恬，不过楚留香借着养伤的理由在恶人谷多停留了数日，竟然也渐渐博得苏白恬不低的好感度，楚留香性格幽默风趣极有魅力是其一，还是因为他很能喝酒。
他的酒量跟无花不相上下，是这世间难得的能跟苏白恬畅快痛饮人之一。
“每天都有无花大师亲自下厨的佳肴，有饮之不尽的美酒，还有能陪着一直喝到一醉方休的酒友……若早知道恶人谷是这般的生活，在下早就该来了。”捏着酒杯，楚留香感慨连连。
无花含笑道：“只怕这恶人谷有太多香帅看不过眼之事。”
“那也得问问我收不收。”熟悉之后，苏白恬也不再是初见时的冷漠模样，喝了酒之后更是变得活泼了不少，也能开些玩笑：“不过香帅偷盗无数，细算起来也可以说是个恶人，跟这恶人谷倒是相称得很。”
苏白恬的话楚留香没法接，只好揉了揉鼻子，目光一转，落到苏白恬背后的双剑上——那天夜里虽然看得不甚清楚，却也能让人意识到这是一对很漂亮的双剑，如今在太阳下细瞧，似乎更加精致美丽不可方物，晶莹剔透的剑身，荡漾着淡淡的粉色流光，剑柄剑尖缠裹着一截樱花枝，樱花缓缓绽放着。
虽然不用兵器，不过习武之人对神兵利器的喜爱都是一样的。楚留香不由赞叹出声：“苏谷主这对双兵当真漂亮。”
“不止漂亮，还很锋利。”无花苦笑着摊开自己的手掌。
楚留香看过去，只见两只手掌掌心各有一道深深的伤痕，不由给无花打了个眼色——是这对剑伤的？你们发生了什么？
苏白恬也瞄了一眼，无花立刻便双手合十掩去那两道伤痕。苏白恬也不强看，手腕一翻，将剑自背后取下，放到桌上：“这双兵名叫樱花醉，两位不如帮我瞧瞧，在百晓生的《兵器谱》上能排在哪里？”
和楚留香对视一眼，无花乖觉地低头念了声佛号。
于是苏白恬便把目光落到楚留香身上。
“这……”楚留香有些迟疑——这叫他怎么说？说肯定进不了前十，因为除了江湖美人榜，就从来没有哪个女侠上过百晓生排行榜？更何况他还不排魔道，苏白恬简直两样全占了。可若是这样说，怕苏谷主不是要立刻抓了剑去把百晓生怼一通？思来想去，楚留香也只能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回道：“苏谷主在江湖现身的次数不多，怕是不好说。”
“确实不好说。”苏白恬点点头：“还是得比过才能分出个上下高低。不如就从第三开始比吧——《兵器谱》排名第三的是哪个来着？”最后一句话是问无花的。
无花：“李探花的‘小李飞刀’。”
苏白恬再次点头：“嗯李探花。这个名字也好听，就决定是他了。”
楚留香莫名：“？？？”
“猫了一冬，骨头都懒散了，也是时候出去转转了——”苏白恬说着，伸了个拦腰，然后又懒洋洋地撑住下巴：“杀人太麻烦。这次不杀人，屠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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