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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盘膝坐在榻上的苏白恬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睁开了眼。
安静地守在一旁的万春流见状立刻迎了过来，颇为关切道：“苏姑娘可还好？”
“还好。”苏白恬淡淡地应着，起身下地，来到另一侧的床边。
床上躺着一个人，棱角分明的脸，墨般浓黑的眉毛下双眼紧闭，身材很高，宽肩窄腰，长臂长腿，但是整个人非常瘦，脸色亦是十分苍白，一看便知是久病初愈。
不过能痊愈，已经是奇迹了。
这个躺在床上的人自然就是燕南天。
当年他带着小鱼儿闯进恶人谷，却遭恶人谷诸人阴谋算计，身体尽毁功力尽废，却仍旧保有一口气，成了活死人。万春流当年假借试药哄骗恶人谷诸人，将他收留，这么多年，一直在暗中为他治伤。只是外伤易合，内伤却难愈，再加上万春流又要躲避谷中恶人的视线，不能大肆用药，燕南天便一直维持着这不死不生的状态。
江湖正派攻打恶人谷的那天，小鱼儿亲眼看到苏白恬将无花从濒死状态救回到重伤状态，回去之后自然会同万春流讲起，也提及能不能让苏白恬来给燕伯伯治伤的想法。
若是万春流自己，是决计想不到这个法子的。这恶人谷没什么好人，包括那几个大恶人，他也都是防备利用居多，从来没把自己和他们归于一类。在他看来，苏白恬能降服整个恶人谷的恶人、自称恶人谷谷主，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是以他对苏白恬从来就没有什么好感，一点也不想跟她扯上什么关系。
不过今日有了小鱼儿的建议，他自己也有些心动——对方肯救无花大师，也许并非是良心泯灭的大恶人？而且往常小鱼儿来他这里的时候，偶尔也会提及对方，听起来除了任性而又挑剔一点，也没什么大毛病？
所以万春流才找上了苏白恬。
他本来还以为要请对方出手救人大概会很难，没想到对方简单地了解了一下燕南天是个什么人后，很快就答应了下来。对方答应得太爽快，反倒弄得万春流有些不好意思，主动提出可以帮无花治伤。
用云裳心经救人还是很损耗修为和内力的，万春流主动要求帮忙，苏白恬也乐得清闲——虽然最后证明像无花这样的伤势，还是她自己来更快一点。
“虽然他的内伤已经治愈了，但是……”苏白恬看着躺在床上的男人，沉声道：“之前他的伤太重了，经脉俱断，气海丹田皆毁——说实话，这种情况还能活着，本身就已经是奇迹了。所以我虽然治好了他的内伤，他的武功恐怕……”
“苏姑娘肯施以援手帮燕大侠治好伤已是菩萨心肠了，万某便在这里替燕大侠谢过姑娘了。”说着，弯腰深深地鞠了一躬。
“不必。”苏白恬神色未变，只淡淡道：“我只是谨遵师命而已，‘锄强扶弱，救助孤寡’。你若要谢，便谢我师父好了。”
“那不知苏姑娘师承何人？”万春流小心地看了她一眼。
苏白恬出了会神，幽幽地吐出两个名字：“公孙幽、公孙盈。”
没有听说过，不知道是哪里的隐世门派。万春流暗想着，却还是朝着虚空拱了拱手：“那在下便谢过公孙家的两位前辈了。”说完目光再次落回到昏睡的燕南天身上，道：“如今燕大侠武功尽废，这恶人谷他怕是没法再待下去了。在下改日便会带他离开恶人谷，另寻一处隐居休养，只希望谷主能网开一面，放我们还有小鱼儿离开。”
“他的身体还虚着，便在这谷中休养罢——有我在，娇娇他们不敢做什么的。”
万春流转头盯着她看了许久，最后长叹了一口气：“但愿如姑娘所言……”
*
屠娇娇他们确实不敢做什么。
本来他们正美滋滋地盯着那些正派人士干活，毕竟这些人可都是曾经对他们喊打喊杀的所谓江湖正道啊，如今却被他们踩在脚底下，哪个瞅着不顺眼，一鞭子甩过去，别提多威风了。
然而没威风多久，阴九幽就听到其中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什么“恶人谷里怎么会有个小孩？还有他说的‘燕伯伯有救了’……又是指什么？”
再后面的话阴九幽就没听了，他匆匆忙忙飘回杜杀等人身边，将这个消息复述了一遍。
小孩自然明显就是指小鱼儿，那小鱼儿口中的“燕伯伯”……尽管明知道小鱼儿是由他们养大的，基本未曾接触过外人，理应不该知道自己身份的，但是这谷中姓“燕”的，除了燕南天却是再无他人，所以他说的一定就是燕南天——但是燕南天有救了？他不是在万春流那里试药，难道还没死？
几个大恶人的面色霎时变得难看了起来。
当年燕南天被他们虐杀至那般的地步，能活着已经是前所未见了，但若想着有一天他能康复重新站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这个天方夜谭似乎要成真了？
也正常，苏白恬连只剩一口气的无花都能救活，燕南天算甚么。
在那一瞬间，几个大恶人几乎都萌生了拔腿而逃的冲动。
七八年前制伏燕南天的经历实在太过惨烈，惨烈得仿佛是一场血色噩梦，就算现在回想起来也仍旧令人心惊不已，那个时候他们几乎是踩着燕南天软肋设下陷阱方才将他降服，可如今小鱼儿可不再是任由他们丢来甩去的小婴儿了，燕南天也该更加警觉，再次对上燕南天，他们必死无疑。
“哈哈瞧你们吓得脸都白了。你们别忘了，燕南天当年是重伤濒死，现在就算康复了，也未必能恢复当年的功力，我们哪里还需要怕他哈哈。”
正当一众恶人心神惴惴之际，哈哈儿一言，突然将他们惊醒。
屠娇娇瞬间回过神，转了转眼睛，点头：“哈哈儿说得对，我们还是——让阴九幽去看一下吧。”
*
待阴九幽偷偷看过燕南天的情况并反馈回来之后，谷内几乎所有的恶人们都凑到了一起开始商量事情——当年设计燕南天的这个恶人谷内几乎人人都有份，谁都逃不掉。
燕南天此时明显很虚弱，要想杀死他简直易如反掌，所以立刻就有人提出先下手为强，把人杀了。
不少人纷纷响应，然后就听屠娇娇冷冷道：“谁去？”
——然后恶人们瞬间就全都哑巴了。
既然燕南天是苏白恬救的，那她就是希望这个人活着，倘若谁贸贸然地把人弄死了，没准就不用等燕南天，苏白恬就要先把那人给宰了。虽说以苏白恬的性子，她估计也懒得想那么多，只会宰那个动手的人，相当于牺牲一人，幸福全谷，但是——
这可是舍己为人的大好事耶，他们堂堂大恶人，做这种好事，不要面子的啊？
所以此路不通。
最后还是屠娇娇去请教了慈悲为怀的无花大师。
“上天有好生之德，若是几位施主愿意皈依我佛，每日念诵经文三遍，贫僧不介意为诸位指一条明路。”
性命攸关之际，别说只是念经了，便是剃了头发出家他们也都没二话，连忙一迭声的应下。
无花：“能在燕施主手下保住诸位施主的，目前怕是唯有苏施主一人而已。”
这话很有道理，毕竟别的不说，苏白恬可是能“起死回生”的，然后他们立刻就去抱苏白恬大腿了。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讨好苏白恬还是不难的，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不管哪一样，都能让对方高兴，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夸她美。
当然了，后者用多了那叫尬夸，而好吃好喝的，有无花珠玉在前，他们真的很难翻出什么花样，最后还是屠娇娇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干脆就假装不经意地给苏白恬讲一些有趣的江湖传闻，什么“踏月留香”楚香帅，什么“南慕容，北乔峰”，什么“天下第一剑”，什么“四条眉毛”“鲜花满楼”，什么“例无虚发小李飞刀”，也不管真假，反正只要够猎奇够有趣够吸引苏白恬兴趣就无一例外拿出来给苏白恬讲一通。
于是苏白恬在来到这个世界大半年后，才算是正式对这个世界有了一个比较全面的了解。
*
待到寒冬过去，春暖花开之际，燕南天不但身体完全康复，就连彻底废掉的武功也一日千里地增进着，而被留在恶人谷做苦力的江湖正派们，也逐渐偿清了自己对恶人谷的损坏，陆陆续续地离开恶人谷。
来的时候有多风光多得意，走的时候就有多落魄多颓丧——在恶人谷的生活对于他们来说着实是噩梦，每天要干活就不说了，重点是恶人谷那些人不是好人，又顶着“恶人”的名头，可以说使坏使得肆无忌惮。不说搭建房子的时候强行扩充住宅规模，普通茅草屋硬是被他们碰瓷成了两层小楼，后来恶人谷更是开通了“赊账”通道，向这些正派人士赊借高额的生活物资。虽然物价高到离谱，奈何自力更生的日子更苦，不少家底殷实便签下了高额账目，虽然还债压力大，但至少也是日后的事，先混过眼前才是正理。
等这些人走的差不多了的时候，燕南天的武功也已经恢复了七八成。
他第一件事就是要去找当年坑害了自己的恶人们报仇。
没了小鱼儿做要挟，燕南天吃过亏也变得警觉了，这些恶人们完全拿他没办法，折了好几个人，最后还是屠娇娇跑到了苏白恬跟前寻求庇护。
其实在苏白恬看来，当年屠娇娇他们把人燕南天害到那种地步，燕南天凭本事把他们砍死十个来回都不带有什么疑问的。但是她现在毕竟也是恶人谷的谷主了，这几个被追杀的恶人算是她的小弟，她无论如何也不该坐视不理，这涉及一个面子问题还有一个领袖的职责的问题——若是坐视不理，以后她恶人谷谷主的面子往哪搁？日后哪里还有人愿意给她做小弟？
所以这事她非管不可。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几个大恶人也是凭自己本事抱的大腿，大腿就是要无脑护，燕南天也是什么法子都没有。
仅仅七成的功力，他实在不是苏白恬的对手，当然豁出去了也未必不能收拾了这几个恶人，但是毕竟苏白恬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燕南天向来恩怨分明，自是不能当真豁出去。
更何况，小鱼儿还眼泪汪汪站在一旁看着——早就从万春流那里了解了全部事情真相，他明白燕伯伯于情于理都有资格杀掉几位叔叔姑姑，但是他确实也是几位叔叔姑姑养大，他们给了他吃的穿的，教他本事。所以他不阻止燕伯伯，但也忍不住为几位叔叔姑姑落泪。
最后，燕南天是抛了那柄残剑，赤手空拳地把一群大大小小的恶人们揍了个鼻青脸肿肋断骨折，留下一句“这里毕竟是恶人谷，看在苏姑娘的面子上，某便饶你们一命。”
——言外之意，若是在恶人谷谷外，哪怕只是一步，他也绝不会罢手了。
好歹留下了一条命，况且他们本来也没想出去。
众恶人们躺在地上，如此自我安慰着，虽然身上很痛，心情却非常美好。
*
除了屠娇娇还要给苏白恬讲故事，苏白恬嫌碍眼动用云裳心经帮她治好了伤，其他人连万春流的药都讨不到，很是拖了一段时间才把伤养好。
“就算恶人谷里所有人都在养伤，没有防范，也不是你们随随便便跑来恶人谷的理由啊。”
被窗边掠过的一条黑影惊醒，苏白恬起身靠在窗前，看着在内谷院中里警惕地四处穿行的矫捷身形，打着呵欠含混不清地呢喃了两声，随即一撑窗台，翻身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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